宴从傍晚开始,此时已经灯影重重。

    设宴的地方曲水环绕,其上置着烛火美酒随波流动,所谓曲水流觞不过如是。

    不远处,行首们的演奏声伴随着男宾们的叫好声随风传了过来,连流淌的水声都压不住。

    女眷这边也有自己的消遣,除了熟水、凉水,也有游戏的,整体气氛宣然和煦,还是以交际为主。

    闻予锦因为一直跟在何氏身边,卢参政的夫人孟氏便催她去年轻媳妇那边玩,又对何氏说:“您也看得太紧了,放她出去还能走丢了不成?快让她歇歇,咱们老姐妹也好好说说话。”

    这一说倒有些显得何氏不慈了,闻予锦刚要辩解,何氏也笑道:“去吧,那边不是有你的闺中好友么?”

    闻予锦看了一眼沈清如的方向,应声离开。

    沈清如上个月完婚,郎子是枢密使王云的第十三孙王温,其家中底蕴深厚,乃诗书传家的临川王氏,“三朝枢密院,九子进士公”说的就是这个王家。[1]

    王温当前虽无功名在身,但自幼聪颖好学早有举人功名,当下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想来前途是不会差的。

    而且,王温家教虽严但为人温润体贴,沈清如拉着闻予锦坐到人烟不是那么密集的角落,轻声诉说着郎子的好。

    从汴河引来活水涓涓流淌着,好友的声音也涓涓细细,带着一丝羞意和欢喜。

    闻予锦很为她高兴。

    待说得差不多了,沈清如迟疑着问闻予锦:“你呢,棽棽?”

    她觉得这问的有些唐突,徐世子那样的人,想来是不好的,听说他刚养病回来当值的第一天,就处置了十来条人命……

    天天和这样的人睡在一起,怕是会做噩梦吧?

    闻予锦倚在栏杆上,不知道好友已经发散了这么多:“我当然也好呀,前些日子他还带我买了许多东西。”

    盛云织的那点儿小心思她早看透了,婚后也不打算再交往下去,但沈清如却是个可交之人。

    听了她的话,沈清如点头,看来前些日子的传闻是真的,说是徐世子十分宠爱他的冲喜新娘,为了新婚夫人豪掷千金。

    倒也不是她有意打听,是徐世子名声不好,平日里但凡做点儿什么,很容易就被宣扬出来。

    他带着棽棽逛游瓦市的事情第二天便在京中勋贵之家传开了,好多人都等着看飞上枝头的棽棽什么时候被徐叡厌弃,还有好多人猜测徐叡要用多久才能把棽棽克死……

    毕竟,徐世子之前克死过三位未婚妻。

    人心如此,她没有办法,但偶尔还是会替好友委屈,恶名是徐世子的,何必要拉扯上棽棽呢?

    不过看棽棽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些。

    她问:“徐世子今晚来了么?”

    闻予锦摇头:“没有。”徐叡掌着殿前司,这段时间一直在练兵,衙门里头有专门供他休息的营房,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想必是宿在营房里的。

    沈清如叹息,更认为她过得不好了。

    闻予锦往水里丢了一颗小石子,发出一声“咕咚”,看得沈清如一愣一愣的,而后就见闻予锦灿烂的笑道:“对了,中秋节后我的铺子重新开张,来看看么?给你留一份大礼包。”

    她笑得那样纯粹,沈清如也跟着笑起来:“是之前提到的那个香露铺子么?大礼包又是什么?”

    闻予锦:“来了你就知道了。我打算……”

    一句话没说完,何氏身边伺候的小葱跑了过来:“三夫人,老夫人跟人打起来了!”

    闻予锦一惊:“是谁?”

    小葱:“范太傅的四子媳妇。”

    闻予锦:“这和咱们有旧怨?好好的怎么会打起来?”婆母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小葱:“要说起来也算是吧,和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有些渊源,像是来打抱不平的。”

    观文殿大学士夫人?怎么觉得有点耳熟……闻予锦边走边想,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在背后说徐家是个绝户,然后被婆母当街打了的那位夫人么?

    难道上次还不够,这次又来挑衅,她问小葱:“具体怎么回事?”

    她没发觉,她的心里已经站在了何氏这一边,不管小葱怎么说,她都觉得是对方不对,何况小葱也是自己人。

    所以说,人都是有亲疏的。

    小葱只得边走边说。

    情况和闻予锦想的差不多,这回找事儿的不是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朱氏,而是她的姐姐,姑且称作大朱氏吧。大朱氏的夫婿官阶四品,但她的公爹是当今的太子太傅范攸。

    她自认为比妹妹手段高明,也没怎么样何氏,只是加入到那边高阶命妇聊天的圈子,将话头引到了何氏听不懂答不上来的地方,让众人嘲笑何氏。

    何氏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儿子没醒的时候她都敢动手,何况是现在。

    几个来回之后,大朱氏微微一激,这不就动起手来了。

    闻予锦担心何氏吃亏,又担心得罪制宴的曹驸马家,毕竟人家筹备一场宴会不容易。往常听说过男宾们有打起来的,她这位婆母大人简直要掀起女子搏斗的风潮啊。

    她跟着小葱穿过曲水环绕的假山,等来到近前的时候,大朱氏的钗环都被打掉了,绣鞋也掉了一只,披发覆面,叫声凄厉,脖子上隐约能看见一道红痕。

    闻予锦连忙上前扯开何氏:“母亲,母亲?快停手!”

    何氏见她来了,竟然还能笑出来,然后从大朱氏身上起来。

    闻予锦忙去查看她浑身上下:“可有受伤?”

    打都打了,何氏笑得怡然不惧:“就她?又矮又圆的饭桶一个,她能伤得着我?”

    杀人诛心啦,你说谁又矮又圆?大朱氏一听,挣扎着爬起来,又要来撕扯何氏,却被公主府的婆子们拉住了。

    闻予锦无奈的叹气:“娘啊,打人怎么说都是我们没理,一会儿公主来了您可千万不要这样。”

    何氏一愣:“你喊我啥?”她更高兴了,她喊“娘”了,这可比那文绉绉的“母亲大人”要强太多了,她把闻予锦拉到身后:“别怕,出了事也是娘惹的,不关你的事。”

    都是徐家的媳妇,真出了事,谁能置身事外?

    闻予锦思绪转得飞快,思讨着如何收场。

    没一会儿,康成公主和曹驸马来了。

    苦主大朱氏立即站了起来,嘤嘤的哭着:“公主,请公主为我做主啊!”

    康成公主的脸色十分不好,这办宴还办出仇来了,偏偏双方几乎代表了当朝最有权势的文武砥柱,哪一个都开罪不得。这个何氏也真是的,身为公主都不敢说打就打,她竟然直接就动手了?

    无外乎坊间传她乃真猛虎也。

    有人打场面话,说着“想来都是一场误会”,康成点点头,总算是有拎得清的,给她个台阶她也好糊弄过去。

    这事儿她断不了也不会断,今天这么一闹,御史自然会参,还是让管家烦恼去吧。

    大朱氏还不甘心,已经出丑了,公道还没讨回来,她怎么能善罢甘休?

    但康成一个眼色,立即有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她架了起来:“奴婢们带夫人去更衣。”

    那头,也有婆子站在何氏跟前,但她们不敢动手,听说这位国公夫人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她们没有大朱氏的底气也没有这个胆子。

    闻予锦便道:“娘,我扶您去整妆吧。”

    何氏点点头。

    两个婆子心里一松,领着她们去更衣,自然不能去大朱氏的那一边,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何氏的钗环也松了,整整妆也是时候回府了。

    月亮还没有完全圆满,华光清浅,两个婆子在前头打着灯笼,闻予锦忽然停了下来:“还有多久?”这也太远了些,开始她还能记得几个亭子,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何氏反手握住她的手,与那两个婆子道:“我们不去了,直接回家!”

    两个婆子赔笑道:“就在前头了,二位贵客可看到前头的灯光了?都走到这里了,不差这几步了吧?”

    何氏本不是计较外表的人,钗环乱了扶一扶也就是了,但大朱氏打不过她,却往她身上吐了两口唾沫,不疼不痒的留在她衣襟上头,简直能恶心死人。没想到这种面上和善斯文的贵妇,底下竟然这么无赖。

    为着这个,她才想换身衣裳。

    既然快要到了,她便道:“那走吧,快着点儿。”

    闻予锦点点头,跟着她加快步子,终于看到“雪隐”[2]两个字。

    里头自有准备好的衣裳,何氏在里头换衣服,她便在门口候着。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摩挲了两下双侧的手臂,才进八月,晚上的风竟这么凉了么?不过空气里,确实能闻得到隐隐约约的桂花馥郁。

    阶前摆了几盆万龄菊,间或夹杂着几盆白色檀心的木香菊,夜色下也很是喜人。

    两只雀儿落在一支老竹上,啾啾唧唧。

    闻予锦再度拢了拢肩膀,刚才走得急,小葱和菘蓝都没跟来?婆母进去的时间有点久了,她不由的回望了一眼,就在这时,鼻尖忽然钻进来一股似麝非麝、似花非花的香气来。

    她要探究,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

    等再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陌生的。

    软绵如云朵的床榻,藕丝褐的轻容[3]幔帐被放了下来,她知道不对,想要动一动,但身上的力气就如同抽干了一般,而且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

    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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