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的激狂,绵密如珠帘的雨幕之中,徐叡撑着一把棕色素面的油纸伞走在最前头,风是斜着的,吹动着雨珠子也是斜着的,他生得又高大,小小的一把油纸伞根本遮不住什么,远远的就到看他整个袍子都湿透了。

    但是他的步子平稳又快,丝毫看不出狼狈,几乎转瞬之间就进了稻香小院。

    他站在廊下,伞已经收了,发丝上带着雨珠,先看了闻予锦一眼又对着窦氏拱拱手:“我来接人。”

    窦氏愣了一下,跟着笑道:“行行行,快回去吧,知道你是个疼媳妇的!”竟然冒着大雨亲自来了,她不由得想起老徐家男人的好来,平日里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但对媳妇还是体贴的。

    徐策还活着的时候,比老三还要体贴。

    她摸了摸女儿的发顶,不再去想。

    闻予锦接过清明递过来的斗篷,又听着窦氏的打趣,不知怎么的,竟然红了脸,明知他是做样子,明明算不上一件极大的事,但看着他从风雨中走来,心里好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竟有些微微的颤。

    像是微小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直入心田。

    菘蓝和丹若两个脸上都带着笑,世子爱重夫人,她们这些做女使的,日子也会更好过。

    见闻予锦收拾好了,徐叡隔着斗篷去拉她的手臂,然后敞开伞,带着她一起走进了雨幕之中。

    路上两人有些沉默,雨声仿佛是无言的交谈。

    还是闻予锦先开口:“您怎么来了?把伞往中间斜一斜吧?”两人身高本就差着不少,伞又近乎全部遮在她的头顶,他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徐叡直接道:“上来。”

    闻予锦不解,上他背上去?可是这么多人,他的仆从她的女使都看着呢……但是又看到他浑身几乎快湿透了,于是,在他再次催促之后,她便不客气了爬到了她的背上。

    颇有些一回生二回熟的架势。

    “你撑伞,我背你。”徐叡说得天经地义,闻予锦一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却摸了摸脸颊,那里有些发烫。

    那天夜里,她浑身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而且逃命要紧,所以被他背着并不觉得如何,但是今天……两人的衣衫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她的前熊贴在他的挺阔的后背上。

    她觉得安心极了,好像还有些羞涩。

    不过演戏这种事,大概也是习惯就好了的。

    他注定是她得不到的小白脸,千万不能想那些不该想的。

    两个人回到仙藻小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有斗篷裹着还好,他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蝉衣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闻予锦吩咐清明备水。

    两间耳房,一间徐叡住着,一间做了浴室,她看徐叡湿得厉害,便道:“您先去洗。”

    徐叡却道:“你先。”

    惊蛰在旁边看着,心道,要不干脆你俩一起洗呗?

    徐叡警告的扫了他一眼,他才收起满脑子不该想的。

    推让一番,还是闻予锦先洗,这回,她的速度特别快,生怕徐叡等得急了。

    换好衣裳后,她回到寝室,耳房那边传来了换水的声音,而后没多久,他也洗好了。

    徐叡穿过寝室去了另一侧耳房休息,而她也躺回到床上准备睡觉。

    说来这床也是挺忙的,白天徐叡装病待客用,晚上她睡觉用,床单一天要换两回,怕是洗不了几次就要坏了。

    狂风更助雨势,四下安静下来的时候,雨声也显得更大了。

    她缩在被子里,听着雨水浇泼在屋檐上、地面上、叶片上,再翻个身惦记着那满树的青梅和蔷薇花怕是遭殃了,而后,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醒来雨小了些,但没停。

    这样的天气容易助长懒散,菘蓝来叫起,她蒙着被子翻了个身,一副就是不起的架势,过了不知多久,又有人来拍她的后背,她不满的嘟囔道:“再睡会儿……隅时之前肯定起。”

    “我来拿个东西。”

    闻予锦一惊,怎么是他!她抱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什么东西?您自便!”睡个懒觉不算消极怠工吧?拿什么东西啊,吩咐女使来拿不好么?

    徐叡却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闻予锦一缩再缩,缩到床角,缩无可缩。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清冽的松林,像冬日里挂在枝头的霜雪,冷而淡,带着些高不可攀。

    徐叡身体前倾,不停的在床榻上翻找,终于在即将触碰到闻予锦之前,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抱歉,夜里走得急了才落下,不放心女使,只能自己来了。”

    不过,竟然睡到这个时辰才起……

    “哦……”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还会解释了?

    有进步。

    他把东西揣进怀里,快步去了前厅,走着走着,想起她刚才的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海棠春睡。

    空气又湿又凉,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才将不该有的念头压下。

    寝室中的闻予锦甩开被子,起床收拾,徐叡找的拿那东西,怎么好像是根木簪,秀气的很,虽然只看到了半截,但莫名的有些熟悉。

    菘蓝带着丹若和林檎伺候她洗漱,闻予锦拿热巾子敷完脸后,问道:“蝉衣呢?”往常洗漱装扮的活计都是她来做,惊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影。

    林檎道:“说是染了风寒。”

    闻予锦去看菘蓝:“是真风寒还是假风寒?”她们两个住在一处,蝉衣的情况菘蓝最了解。

    见她有瞬间的犹豫,闻予锦摆摆手:“不必说了,既然不想伺候,以后也别到我跟前了。”她是有些惫懒,但不是瞎子笼子,蝉衣昨天为什么没去送伞?是又到徐叡跟前献殷情了吧。

    这点儿浅薄的心思,还打量谁不知道呢。

    她和徐叡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她不想横生波折,但若放任蝉衣胡来,徐叡会怎么想?到底是她陪嫁来的女使。

    得到这个结果,菘蓝竟然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蝉衣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之前也说过她好几回,但她嘴上答应着,转头又要去撞南墙,别说世子对她没有半分青眼,便是有了又能如何?身契还掌握在夫人手里呢。

    夫人死过一次又醒来之后,虽然看上去还是天真柔善,但可不像之前那般好糊弄了。

    只可惜,蝉衣跟在夫人身边几个月,到现在还没有看明白。

    说到底,还是伺候的不用心罢了。

    她不为蝉衣叫屈,但丹若和林檎还是被闻予锦的轻描淡写吓了一跳。

    夫人不再用蝉衣,她们两个比谁都高兴,夫人果然什么都跟明镜一般呢。

    白天一直下着雨,哪里都去不了,闻予锦腾出手画了幅图,她预备做些香膏来用,精油完全可以自己萃取,这些爹爹早都教过她,考工集里头也有描述,与她而言不算难。

    当前贸易繁荣,市面上能找到番邦来的蔷薇水[1],但价格奇高,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她要买需得耗费不少功夫,远不如自己提炼的好。

    她也是想试一试,如果能行,陪嫁里争取到的那两间铺子也许能扭亏为盈也说不定。

    图刚画好,外头蝉衣就来了。

    跪在地上求夫人高抬贵手,一身衣裳都湿透了。

    闻予锦吩咐菘蓝:“带她下去,人可以犯错,但不能总犯错。我又不是要她的命,有什么好高抬贵手的?”丹若和林檎听了更加谨慎起来。

    菘蓝撑着伞出去,把人拖走,恰好遇到了从前厅回到后头的徐叡。

    徐叡扫了她们一眼,蝉衣吓得哭都不敢哭了,被菘蓝直接拽着走了。

    她后悔,非常后悔,她虽然一直存了要攀高枝的心思,但苍天可见,她对着世子也就殷勤过三回……也没成事啊,夫人她怎么就容不下人呢。

    回到不远处的小院子,她还有些不忿。

    菘蓝叹气道:“到现在,你竟还执迷不悟么?”

    蝉衣道:“我学不来你那文绉绉的样子,还会往外蹦词儿了,我只知道咱们两个从八九岁开始伺候姑娘,到现在都五六年了,姑娘我是攀不上了,但是咱们之间,总归还有几分真情谊吧?”

    “要是没有几分真情,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废话?”菘蓝找出来干爽的衣裳:“先把衣裳换了。”

    蝉衣接过衣裳:“你帮我一把,将来你当你的一等女使,我奔我的前程不好么?”人都往高处走,她不明白她那里不对。

    菘蓝看着她穿好衣裳,冷冷道:“来庄上也一个多月了,你见过田里头的莠草[2]么?”

    蝉衣不解:“好好的,你为何说起野草?”

    菘蓝直接道:“若夫人是天上的明月、庭院里的牡丹芍药,你便是地里的莠草,你说世子会放着明月芍药不要,去追逐野草么?咱们这些人,投胎是没投好,但是也有前程可奔,只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前程。”

    蝉衣怒极,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你是说我命贱如野草,不配合夫人争?”

    “是的。”菘蓝站了起来:“所以,你看你多聪明啊,就是没用到正地方。昨天下雨你久久不来送伞,我就担心你乱来,果然……”

    蝉衣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你……你都知道了?”

    “听说你直接扑到了世子身上,还被踹了一脚,对吧?”这么大的动静,谁能不知道呢?她直接道:“你也别叫屈,要我说,你如今的处境一点儿也不委屈,且好自为之吧。”

    怎么能不委屈?蝉衣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今天不是真生病,而是在屋子里躲羞呢。

    她摸摸胸口,似乎现在还疼着,原以为世子能扶她一扶的,没想到……

    这下可好,弄得谁都知道了,好差事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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