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雨终于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院子里的蔷薇花瓣已经碾落成泥,闻予锦不由庆幸之前采了许多。

    徐叡今日不需要会客,因为雨天山路滑也没有外出,日入时分,他从前厅回来。

    薄薄的细篾帘子被挑起来,闻予锦正在等着他,含笑问他:“摆膳么?”

    徐叡挑眉,看来她早有准备,于是点头入座。

    两人对坐着,男的卸下淡漠严肃,女的向来温柔动人,一顿饭吃的不疾不徐,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登对爱侣。

    菘蓝再次感叹,蝉衣最大的毛病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太心急了。姑娘投湖自尽的时候,她急着要调到别出去,现在想奔前程,又对着世子锲而不舍……就算要奔,也没有这么急的。

    连等都不愿意等,她难道没看出来,世子这张表情寡淡的脸,只有在对着老夫人和夫人这等至亲的时候,才会略微好一些么?

    说他有多爱重夫人也不尽然,但至少已经把夫人划归到了他的羽翼之下。

    夫人呢,不知心里是不是还在惦记着钟家三郎,多少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

    饭后,徐叡和闻予锦各自洗漱后歇下不提。

    好像某种约定成俗,而后的七八天里,徐叡不必在寝室装病,已经能在前厅待客了,但都会在日入时分回来用饭。

    徐叡好像越来越忙,这一天,竟来了两个传旨的小内侍,一家人跪在地上接旨,原来是太后娘娘听闻徐叡病愈挂念的很,偏南山路途遥远,她不能亲自来探望,只好送些补品来。

    是道口谕,听得闻予锦头皮发麻。

    徐叡何德何能,敢让太后娘娘屈尊探望?

    果然,徐叡接了旨意后,便与何氏商量启程回京。

    何氏还有些不舍,回去又要应对那一堆污七八糟的事儿,但也出来快两个月了,家里总放着老头子一个人也不是事儿,回就回吧。

    于是,女眷们收拾起来。

    杨氏心里是欢喜的,这南山不比西山,沿途全是农庄,连个寺庙道观都没有,便没有达官显贵来上香,想结交些贵人也是不能的,回到国公府,别的不说,女儿至少能继续上课了。

    两个孩子显然很不舍,闻予锦也不舍,连同大花也有些流连之意。

    然而,再不舍也得回去。

    隔壁江家的人听说他们要回京,还特意来过一回。

    只有沈檀娘带着两个孩子,这回目标就直接了,她拜见何氏之后,就来到闻予锦这头,奈何院子小,里里外外都是收拾细软行李的人,她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闻予锦一脸歉意,拉着她到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略坐,沈檀娘受宠若惊,这完全没把她当仆人看。

    几个婆子来来回回,手里都是沉甸甸的行李,闻予锦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她要带走的。没想到来的时候双手空空,回去的时候竟然多了这许多的东西。

    有两个婆子不小心撞倒,露出里头的时令花瓣来。

    沈檀娘笑道:“您这是要?”这花瓣可不少。

    闻予锦笑道:“预备蒸些花露来。”

    “蒸?”

    “对。”

    简单的对答却让沈檀娘一怔:“娘子所言的花露是用蒸的?”

    这位世子夫人说蒸?可是她想的那个蒸?

    她皮肤依旧白皙,但眼角已经爬满皱纹,被这样殷切的眼神看着,闻予锦犹豫极了,可还是道:“正是,不瞒妈妈,这庄上所有的花苞都被我采摘干净了,回头势必是要折腾出一番样子来的。”

    她既然打算做香膏、香露,开铺子,这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沈檀娘压下心中的情绪,做出平静的样子来:“可是番邦进贡的那种,娘子可有玫瑰花?”

    随着蔷薇水、玫瑰露的风行,玫瑰的价格水涨船高,有不少稀缺品种还要从外邦引进,价值不菲,但用这种玫瑰蒸出来的花露精油,似乎产量也更丰厚。

    闻予锦摇头:“先用蔷薇和其他的花木试试,有些药材和种子也可以。”

    沈檀娘差点脱口而出,家里还有好几个玫瑰蔷薇园,不过想起那些不是在淮南就是益州,就是要运也需要些时日,何况她愿意给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收。

    她暗怪自己年纪大了,也愈发急了。

    明明是来试探的,怎么竟上赶着要送花?

    于是,她只道:“娘子成竹在胸,想来是错不了的。”

    也不怪她急,因为会蒸花露的她也只见过一人会。

    她家姑娘自小养精,有一回儿家下采买的婆子买来了两广路贩卖过来的蔷薇水要给姑娘用,结果郎主满是嫌弃,最后亲自置办了几处园子,专门种植各种花木,看得魏熙心惊肉跳,那都是钱啊!

    这般烧钱又是为哪般?

    一直到后来,鲜花有了,郎主亲自设计了蒸馏器,着匠人打造,最后一车一车的花瓣全部变成了花露和精油,他们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蔷薇水还可以叫做精油。

    郎主并没有以此牟利,这些多半都留给姑娘和她们这些伺候的用了,她现在还收着几瓶。

    为着这个,郎主还编了一套香谱,其中不仅包含了花露精油,还有药材精油。

    竟有些对上了。

    她觉得这或许是断定这位世子夫人和她们姑娘有没有关系的,一个转机。

    毕竟那蒸馏还是什么的法子,到现在也没听说哪家会做的,现在这些酒肆酒坊里卖的也还都是发酵酒,而不是蒸馏酒。郎主是一直喝蒸馏酒的,但是同样没有以此牟利,甚至除了周围亲近之人,都不知道有这种酒。

    这似乎仍旧是一门无人精通的技艺。

    郎主称之为小道,哄女儿开心的,但她们这下仆人可不这么觉得;而现在,这位世子夫人竟然也会……她才十五岁,难道是个比郎主还要厉害的天才不成?

    要么,就是她真的和姑娘有些渊源。

    暖风吹得葡萄藤摇摇摆摆,两人的视线有瞬间的交汇又迅速错开,沈檀娘起身告辞。

    闻予锦站起来,目送她离开。

    她借着魏叔叔的手段料理了裴靖川,现在又不直接相认,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但爹爹说了,即便是至亲之间也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要坦露。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敢说,起码现在不敢说。

    说出来,他们就一定信么?

    话本子上杜撰出来的人物都会被火烧死,何况是她?

    守得住的才是秘密,多一个人知道都是危险。

    ……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出发了。

    因为徐叡“久病初愈”,自然要乖乖坐马车,闻予锦站在马车外头有些抓瞎,何氏让她和徐叡一乘,徐叡却早早把帘子关上了,一副闲人免进的姿态。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恩爱夫妻不装了呗?

    行,那我走?

    她刚转身,身后传来徐叡的不动如山声音:“上来。”

    这雇工有些消极怠工啊,不赶着,她就不知道自己上车?

    闻予锦踩着脚凳登车,后头杨氏和窦氏也各自带着女儿准备好了,徐叡跟清明点点头,队伍便向前驶去。

    魏熙和沈檀娘站在自家庄子的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远行,直至消失不见。

    魏熙慢悠悠的道:“得有耐心啊,也别过于期待,三年都过来了,往后没什么不能过的。”

    沈檀娘点点头。

    ……

    马车上,徐叡维持着看书的姿势,闻予锦则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车晃晃悠悠的,两人一人占了一侧,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样子。

    刚开始,闻予锦还是紧张的,毕竟车厢就这么点大,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一直小心观察着东家的神色,见他完全没有理会在意自己的意思,才拿出来话本子做消遣。

    而话本子实在是太好笑了,没多久,她的脸上表情越来越丰富,最后变成想笑不能笑,憋得脸都红了。

    徐叡的心思并不在书本上,而在即将要应对的京中局势上。

    但闻予锦这个人,存在感好像有些强,平时安安静静的坐着都叫人无法忽视,何况现在憋笑憋成这样……

    他不由的瞥了一眼闻予锦的方向,视线从她脸上下沉到她手上的话本上,跟着眉头一皱。

    现在的话本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书名也越来越露骨了,竟然叫什么《冷面官人独宠我》,他忍不住轻咳两声。

    然而,已然入迷的闻予锦根本就没听到。

    徐叡想想她的年纪,似乎确实是耽于幻想的时候,但她既然是自己的雇工,自己这个当雇主的也不好视而不见,他决定拨乱反正,好好给她讲讲其中的厉害,免得她将来被骗,自己这个当雇主的脸上也无光。

    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刚预备开口,谁知马车忽然就是一阵颠簸,幅度之大,让处于车厢尾部的闻予锦整个人都颠了起来。

    闻予锦吓得惊呼,整个人向前方倒去。

    下一瞬,她的脸撞到徐叡的胸口,疼死她了;而徐叡本来大手一伸,看样子是想闻予锦一把的,谁知她手里的话本子会脱手,还糊了他一脸。

    闻予锦连忙爬起来坐正,徐叡也把话本子从脸上拿开。

    她讪讪的笑道:“抱歉抱歉。”

    “呵。”徐叡冷哼一声,浑身肉眼可见的开始冒冷气:“以后不要看这种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啊?”她当然知道是骗人的啊,主要是里面的描述导致她槽点满满,她才一直看的,但看着严肃起来的徐叡,她连忙点头:“嗯,不看了不看了!”

    徐叡直接将话本子没收,然后掀开一侧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闻予锦也顺势向外看了一眼,待看清楚外头的人之后,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可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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