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周呈安用了饭,又说了好一会子话,闻予锦才回到自己单开的房间休息。马车一路颠簸,她确实有些乏了,略略洗漱后便直接就寝。

    没想到迅速入梦却又恍恍惚惚醒来,看着陌生的屋内轮廓,才恍然想起来正身在别处。

    这客店的窗户临着街道,安静的夜里,梆子声一慢两快的敲了三声,伴随着打更人的“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一起传了进来,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窗户半撑着,月光清淡,不算明亮。

    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关窗,正在这时,窗口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她悚然而惊去摸枕头下的匕首,下一瞬便被人扣住了喉咙。

    动作太快了!

    她浑身一僵,那人高大的阴影已经覆了过来,她挣扎起来想要大叫,奈何来人将她卡得死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挣扎动静也越来越微弱,那双大手才缓缓松了一点儿力道,然而紧接又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并且反过来抵着她。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气啊!

    那人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个惯犯。

    两人看上去靠的近,但男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喉咙被松开的闻予锦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就被这人掐死了,如果意念能杀人,她已经将这个人千刀万剐了,泛着森冷幽光的匕首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却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那人。

    许是这目光太多强烈,那男人一抬头忽然对上了她的目光。

    微弱的光线下,她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儿一般凶狠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咬死,尚有些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四目相对,闻予锦心里一惊。

    是他?

    凌厉的轮廓和眉角,如野狼一般凶悍冰冷的眼神,就算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她一眼也能认出是那天夜里被她撞到的人。

    当时就应该给他撞死!

    闻予锦收回目光,思绪渐渐回笼,那天晚上乌漆嘛黑的,她又易容成了小厮的模样,他应该认不出来自己,既然认不出来自己,他便不是来寻仇的;瞧他既要辖制自己又嫌弃自己的样子,定然也不是寻财寻色的;最后,他明明想让自己不喊不叫,却一言不发,反而是直接动手……

    综合起来一看,可能是个心理有大病的哑巴!

    他来干什么?

    脑子有大病的疯批做起事来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闻予锦的心里从最开始的惊吓、惊恐到后来的愤恨,转到了更大的惊恐。

    男人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刚才不是还恨不得要死自己么?这会儿又知道害怕了?

    难怪敢冲喜,果然是个脑子有病的。

    月亮其实没有多大,客店门楼子上的灯笼的亮也有限,男人的目光幽深的如寒星点墨,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女人的目光好比受惊的小兽,如有外人,肯定觉得两人的形容诡异的很,弄不好还会发生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实际上,两个人互看对方,都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然而,这种诡异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街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听着人数还不少。

    闻予锦去看那人,冷不防对上一个警告的眼神。

    懂了,原来不是脑子有病,而是躲避追兵。

    她被男人押解着来到窗口,顺势往下一看,来人擎着火把,看那盔甲袍子竟是皇城司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再看那男人,竟然堂而皇之的趟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她的床!这人究竟想干嘛?

    闻予锦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就被男人直接拉上了床。

    这客店小,每一间的格局也小,菘蓝两个连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闻予锦这才叫她两个另外开了一间房。

    现在却有些后悔这样的安排了。

    于是,现在的情况成了闻予锦躺在外侧,男人躺在里侧握着匕首抵着她的后腰,虽然始终保持着距离,但两个人窝在一床被子里,只闻予锦露出个脑袋。

    还好出门在外,她之前是和衣而睡,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些名节受损的样子,她不停的麻痹自己,别冲动,她是个要当寡妇的人,将来也不是不可以养几个小白脸儿……现在姑且当他是个老白脸儿吧。

    虽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这人骨相不赖,长相应该不会差太多。

    爹说了,心要大,格局要打开。

    不就是个老男人么?

    遇到狗咬人,不是急着咬回去,得先找大棒,要么不打要打必须一击命中。

    一楼传来开门声,对话声夹杂着甲兵动作的声音,嘈嘈喁喁听不太清楚,闻予锦明确的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浑身紧绷起来,呼吸也压低了。

    现在知道紧张了?

    这人,就算不是神经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客店里亮起了灯,一楼二楼到他们所在的三楼。

    皇城司的人把每一间客房都查了,房客们被吵醒一时间怨声载道,眼看就要查到闻予锦这一间,郑妈妈带着四名护卫挡在门口,隔壁的房间里头,周少珩也走了出来。

    女子名节第一,表妹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往后不能再有闪失。

    皇城司领头的那个叫周继,见了四个佩刀护卫便知里头不是寻常可欺之辈,前头这位中年仆妇通身的气度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于是,他略略放低了姿态:“皇城司都知周继奉命追查逃犯,还请行个方便。”

    京城之中,没人不怕皇城司的,他们虽然品阶不高,但掌管着督察之责,尤其是督察百官之则。

    是以,他不问对方身份,想来对方无论什么身份,知道了他们的来路,也该让路配合搜捕才是。

    郑妈妈站直了身子,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容:“周都知有所不知,里头住的是我们梁国公府的内眷,年纪小,受不得惊吓,还请都知大人行个方便。”

    十来个察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周继眯了迷眼:“原来是国公府的内眷,但皇命在身,恕我不能从命了!”

    他心中冷笑,难怪怡然不惧,竟然是梁国公府上。

    说完便要强硬的闯进去,但那四个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就横在门前,好像四座大山一般。

    你要进去,得先搬山。

    郑妈妈又道:“不知都知大人要搜查什么,但我们夫人年纪小胆子更小,若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我们老夫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周继听过梁国公夫人的悍名,但再凶悍也不过个女流,他一抬手,身后的禁军立即亮出兵刀,梁国公府的护卫这边也不甘示弱,眼看就要兵戎相见。

    周少珩上前一步:“敢问这位大人要搜查这沿街的客店,可有搜查令?”

    周继一愣:“你又是何人,竟敢阻拦本都知办事?”

    这就是没有搜查令的意思了,那眼前这行径简直是私闯民店,这店家是可以去告他的!

    郑妈妈顿时来了底气。

    皇城司隶属于京城禁军之一,历来不受三衙辖制,本是由官家直接控制的监察机构,所谓的天子耳目不过如是,但本朝却不一样,官家已经登基三年,皇城司的虎纹鱼符却仍在太后娘娘手里。

    这样一来,政令下达与律法规矩就冲突了。

    天子耳目到底该替天子行事,还是该为掌控虎纹鱼符的人办事?

    太后娘娘便是拿着虎纹鱼符,能调动得了人手,却没办法越过皇帝直接下达搜查令,而周继这群人,向来放肆惯了,百姓乃至官员们也被搜查惯了,行动起来根本不需要搜查令这种东西。

    这年轻人的诘问,简直是明晃晃的指责他们不按规矩办事。太新鲜了。

    周少珩聪颖且有些勇气,只不过他是来备考的,这些地头蛇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郑妈妈给他个眼神,示意他回房,周少珩略一思讨,便也从善如流的回了自己的客房。

    这边周继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来是追人,更是追物,那物件珍贵无比,自己手底下折了两个人,还让那小贼跑了,眼看着那小贼进了这一排客店,这间客厅又是最后一间,那贼人极有可能藏匿在此处。

    事不宜迟,慈明殿还在等着那物件回归,他耽搁不起。于是,他往前一步,露出了手上的指虎。

    ……

    一墙之隔,闻予锦还被按在床上,但是外头的动静,所有的言语对峙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紧绷的身体不知何时松懈下来,被子里闷得久了,还探出头来喘气,那灼热的气息就喷在闻予锦的后脖颈子上。

    闻予锦一时间头皮发麻,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就算她要找小白脸,也绝对不要这个狗东西。

    她压低了声音:“后头的这位阿叔,我们谈谈?”

    男人凌厉的眉头一拧,似乎是再说谁是你阿叔?别乱攀亲。

    闻予锦没听到他回应,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听得到,门外的情形你也听到了,我不露面怕是不能善了,你放我起来,我绝对不会供你出去,我保证!”

    男人还是不说话,闻予锦心急如焚:“就算是为了我的名节,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这床底应该能藏一个人,你且进去。”

    好半晌,抵着她的匕首终于松开,男人坐了起来,又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有些不情不愿的钻进了床底,闻予锦蹲下:“你腿太长了,再往里缩缩。”

    “还不行,从外头能看见,再缩缩。”

    就一个来回,床上床下的功夫,好像一下子被闻予锦掌握了主动权,男人不太甘心,却也只能将身体蜷缩再蜷缩,往里再往里。

    闻予锦冷笑一声,然后找出幕篱戴上,又细细整理了衣裳,点上了灯,才从里头打开了门。

    郑妈妈转身看到她:“惊扰了三夫人,是奴婢的不是。”

    闻予锦扫了一眼后头穿甲配兵器的察子,讥讽道:“这与郑妈妈何干,明明是他们……”

    她将目光定在周继身上:“我都听到了,这房间就这么点大,如今门开着,周大人看一眼吧,免得说我们不配合公务。”

    周继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体恤。”

    他大步一迈,刚要进去,闻予锦将手一抬,挡住她的去路:“说了就这么点儿大的屋子,有没有藏人扫一眼便知道了,若是周大人敢踏进这房门一步,我天明之前必然悬梁。”

    郑妈妈连忙道:“唉哟,这还是要害我们夫人名节啊!这屋子站两个人都挤得慌,哪里能藏人哟,我瞧着分明是不给我们夫人活路啊!”

    周继面皮抽了抽,这老妪,刚才还一副大家教养的模样,现在竟然形如泼妇,睁着眼睛就闹将起来?果然是梁国公府的,撒泼的一把好手。

    他懒得歪缠,又细细的扫视了一眼房间,床、桌椅、开着门的柜子,确实没什么地方可藏,他“哼”了一声招呼左右道:“撤。”

    既然不在这里,定然是逃出了衡平县,梁国公府好样的,妇孺之辈也敢耽误他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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