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厅堂里就是一静,无论是主是仆,好几双眼睛似有若无的去看江采苓,窦氏的脸上已经有了两分不悦。

    闻予锦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笑着道:“花好不好,不在是不是名贵,而看是不是喜欢,更要看心意。”她把徐璎拉到跟前,又招呼她吃点心,仿佛这话不是对着江采苓说的一般。

    江采苓自知失言,现在见闻予锦这样,眼睛里立即酝酿出一泡泪来,求救似的望向窦氏。

    窦氏将泛着流光的曜变盏放下,转向闻予锦的方向:“三弟妹这熟水不错,茶盏也好看。”这位江大姑娘,是不是以为只有她自己聪明?

    闻予锦也看向茶盏,曜变盏稀少难得,昨天她送了一餐饭之后,何氏就反手送了她一整套的曜变盏茶具。被她用来盛熟水,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看样子只有她这里有了?何氏可不像是厚此薄彼的人。

    闻予锦正想着怎么应对,江采苓“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我想起来表姐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闻予锦这才转过来,笑眯眯的道:“表妹慢走。”

    窦氏与闻予锦相视一笑,好像有了某种默契。

    ……

    很快便到了三日之期,闻予锦在府里哪儿都没去,一个眼生的婆子却在她逛园子的时候找上门来。

    身边的女使都被打发了干净,她问闻予锦:“徐世子的情况究竟如何?”

    闻予锦:“面色青黑,骨瘦如柴。”这是实话。

    婆子又问:“是将死之人的样子么?”

    闻予锦:“我不是大夫,分辨不出来是不是要死了,总归情况不算好。”

    那婆子不语,闻予锦叹气:“你们要想亲自确定,派几名太医来诊治不是更好?犯得着让我去探?我能看出来什么?”

    谁知,那婆子冷笑一声,怎么做还用你个小丫头教?

    徐世子重伤之后,官家先一步遣了半个太医局的太医出动,最后一致认为徐世子活不过两个月,宋提举都认可的定论,太后娘娘怎么好再遣人过来?

    那不是质疑官家,质疑整个太医局么?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这位世子夫人了,她微微屈膝,直接离开了。

    丹若和菘蓝取了纸笔过来,不由气道:“那个婆子呢?领了咱们的差,怎么就不见了?”

    闻予锦摇摇头,目光落不到实处。

    定下心来一想,她其实不是那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了,可真就身处漩涡了,不知道,顶多被当成个庸才,庸才事少,每天咸鱼摊着不好么?

    一阵凉风袭来,园子里绿意点点、珊珊可爱,她拿起炭笔在纸上细细勾勒,很快园子里的亭台楼榭就被勾出轮廓,而后削细了笔尖儿,继续填充细节,一个上午很快消磨过去了。

    待到午膳时分,忽然有个外门的婆子来报:“世子夫人,外头有个小厮,说是代您舅父送信来了。”说完,便将一封信呈了上来。

    闻予锦接过一看,眉头跟着一皱。

    原来舅舅收到她的信之后,就带上了表哥和添妆启程进京了,眼看着一步之遥即将抵达京城,没成想竟遇到了贼匪,一场变故,钱财被淘了个干净,舅舅还受了伤,不得已只好在京城之外的衡平县住了下来。

    待到请了郎中,医治了腿伤,想着闻予锦这头也在婆家安度了三日,这才遣了小厮来送信。

    闻予锦将信收好:“那小厮可还在?”

    婆子道:“在的,正在西侧门候着。”

    “带进来,我有话要问。”

    闻予锦进了开阔通透的花厅等着,不一会儿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厮被带了进来,一见闻予锦便跪了下来:“小人周迁请表姑娘大安。”

    “快起来,究竟怎么回事?你且细细道来!”

    闻予锦问得很仔细,那小厮对答如流,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闻予锦又问:“你从衡平县过来用时几何?”

    “骑马快行两个时辰。”

    “如此……”她沉吟一番,吩咐丹若道:“带周迁去外院安置,招待些饮食。”

    周迁忙道:“夫人无需如此,小人信已送到,这就启程返回了。”这一趟是来致歉的,出发之前郎主就嘱咐过,如果表姑娘发怒他只管赔不是就是,毕竟是他们没赶上婚礼,现在却有些觉得郎主多虑了,表姑娘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闻予锦:“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氏故去九年半,周呈安这个舅舅虽然不是经常到访,但逢年过节的礼一次没断过,还有首饰匣子里最鲜亮最贵重的首饰都出自周家。若真是商户想要巴结侯府,他总该提些要求、要些好处吧?却一次没听说过。

    就侯府那乱七八糟的形容,周呈安若真是提了什么,用不了第二天,整个侯府就该传开了;而且,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爵位也到了最后一代的侯府,下一代连个七品散官都荫不得,又能提供什么便利呢?

    到底是顾念着原身是周氏的唯一血脉罢了。

    闻予锦换了衣服来到惠宁堂,说明来意。

    何氏便问道:“你要亲自去?”

    闻予锦点头:“正是。舅舅是为着儿媳成亲才赶来的,且这许多年,舅舅对儿媳多有照拂,如今他人受伤住在城外,儿媳不能坐视不理。”

    何氏点头:“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就是都在贼匪了,会不会不大安全。”她回头去看裘嬷嬷,裘嬷嬷便道:“既如此,老夫人不如点几名护卫护送三夫人过去。”

    何氏便道:“也好,小葱拿着我的对牌去前头,吩咐人套车。”

    何氏身边有四个得用的女使,分别叫菘菜、莱菔、冬葱、玉节,但这都是裘嬷嬷来了之后才改的名字,原本四人叫做白菜、萝卜、小葱和大藕,何氏喊习惯了,便还是按照原来的名字招呼。

    闻予锦感激道:“多谢母亲。”又与裘嬷嬷点头致谢。

    见她走了,何氏还有些不放心:“那衡平现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怎么还会有贼匪?”

    裘嬷嬷道:“京畿重地,治安当是好的,但也备不住有零星流寇。”

    今上起事五年,坐上那位子也才三年,朝廷内外看上去河清海晏一派祥和,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太平,有人祸亦有天灾,那些许流寇应该就是四散过来的灾民。

    ……

    郑妈妈点了四个人高马大看着忠厚老实的护卫,又扶着闻予锦登车,车把式鞭子一扬,马车就出了国公府。

    前头周迁骑马带路,后头缀着另外一辆马车,是京中宣济堂的黄老大夫,最擅长治疗外伤和骨伤。

    出了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好在天黑之前便到了衡平县。

    整个县城只有两条主街道,虽然不大,但毕竟靠近京城,有些手头不算宽裕的旅客便在此歇脚,主街两侧尽是客邸驿铺,间或夹杂几间酒楼,灯笼一打,也有几分繁华,不像是会闹贼的样子。

    走到前头的周迁回头道:“都说这里是小保康门呢!”

    京城里头的保康门瓦子,接待着南来北往的官员和商贾,有着“沿城皆客店”的名声,热闹非凡。

    闻予锦特意选了没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但寻常人家出门也找不出来这么威武的护卫,她倒是不害怕:“还有多久?”

    周迁对答道:“就在这条接尾的东来客邸,姑娘且容小人禀报一番,也好叫郎主、郎君有个准备。”

    ……

    周呈安这头确实没想到这个外甥女能亲自登门,连忙要起身换衣。

    周家世代经商,到了他这一辈,也就他和妹妹两个孩子,妹妹比她小了将近十岁,自小如珠似玉般的养大,谁知嫁到京城后,年纪轻轻的就亡故了……一家人便把这份宠爱放到了外甥女身上。

    但外甥女和家里并不亲厚,以至于前些日子收到外甥女的亲笔信后,他竟然怀疑是假的,这可是头一次收到她的信。

    这回,竟然亲自来探望,怕不是自己听岔了吧?

    一直到闻予锦进了客店,又来到他的近前。

    十五岁的女郎已经梳了妇人发髻,面庞明丽眼神清澈,见了人略有些腼腆的笑着,这一笑又泄露出一丝稚气。

    周呈安心里蓦地涌上一股酸楚,当年小妹出嫁他来京城送嫁,三日回门那天,妹妹就是这样笑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闻予锦是晚辈,舅舅摔断了腿还不能站起来,她率先行礼:“舅舅大安。”

    她这一声叫的殷切,周呈安忽地红了眼眶:“棽棽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不讲道理,以他这个商户舅舅为耻的小女孩了,再细细端详她的面容,叹道:“像,太像了,跟你娘一模一样。”嘴巴和鼻子跟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随了闻巍。

    也就是这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眸,让小妹拒了家里头安排的亲事,带着十里红妆嫁到了京城。

    罢了罢了,人都去了快十年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好好的,怎么会遇到贼匪,早知如此,定然不给舅舅去信了。”闻予锦其实不擅长和陌生长辈打交道,只能先捡着客气的说,人总是要有些亲情牵绊的,侯府那边指望不上,好在还有个舅舅。

    “哎?这说的叫什么话!”周呈安责备道:“收到你的信,舅舅高兴的紧,可惜准备的添妆都填了土匪头子了。”

    闻予锦便道:“只要舅舅无事,那些身外之物填了便也填了。”她在乎钱财,但是总还有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对了,我这次出城请了擅长骨科的黄老大夫一起,不如先给舅舅瞧瞧?”

    这属实有心了,周呈安一时间感慨不已,上回他亲自来京城送年礼的时候,她九岁,明明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想要上前亲近,她又高傲的扬起头颅,那时候可不敢想外甥女会这般懂事。

    闻予锦不知道他想了这么远,她就觉得有点挤。

    这屋子已经是客店最大的房间了,但空间也有限,且一下子这么多人进来,顿时便有些塞不下了,黄老大夫进来之后,这种拥挤感更加明显,周呈安终于想起来:“瞧我这记性,先见见你表哥,仲磬。”

    闻予锦便又福了福,只是考虑到愈发逼仄的空间,尚来不及寒暄便先退了出去。

    周少珩也跟着出来了:“周少珩,行二,字仲磬。”

    他穿着学子的圆领襕衫,身姿似青竹挺拔,声音清透如同灵璧磬石,属实当得起“仲磬”二字。

    闻予锦只好再福身:“表哥万福。”

    而后,竟再无别的话可诉说。

    气氛就有些尴尬,好在里头黄老大夫诊治的也差不多了,房门一开,两人又迈步进去。

    黄老大夫:“骨头接上后最忌讳挪动,我开一副促进愈合的方子慢慢吃着吧,好好将养着,别急着下地。”

    “您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闻予锦谢道,又吩咐菘蓝给车马钱。

    而这厢,周呈安仍旧有些激动,拉着闻予锦说了好一番话,待到分开之时夜色已深,今夜,自然是不能回国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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