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予锦并不知道蕙宁堂对她的厨艺评价这么高,她这么做只是想一会儿送汤更顺利些。若是连一桌子像样的菜都做不出来,世子那边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拒绝她送汤……

    会清堂还在内院范围,但出门走两步就到外院了,可见与内院距离之远,便是距离厨房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四个女使都在蕙宁堂,这当前是小丫头半夏在前头掌灯,厨房的刘婆子带路,闻予锦亲自提着食盒往前走。

    四下无人,一牙新月悬在半空,路上有些黑,脚步声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假山亭柳影影绰绰,小丫头半夏有些腿抖,好在穿过一个月洞门,沿途渐渐开阔疏朗起来,再过了一小片松柏之后,就看到了亮着灯的会清堂。

    闻予锦落后两步扫了一眼会清堂的布置,难怪选了个这么偏远的院子,还没进院子里头,就已经守卫重重了,守卫哪能进内宅?这徐家到底搞什么名堂?

    有人要刺杀一个将死之人不成?

    刘婆子同护卫说明来意,护卫冷着一张脸:“国公有令,旁人不得入内。”国公爷的原话是“闲杂人等”,又强调老夫人也不能进……但看着小心提着食盒,鼻尖儿沁出了一层薄汗的三夫人,他到底改了改措辞。

    闻予锦脸上的期待霎时变成了低落,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么?这次若被打发了,短期内又该找什么由头再来?三天可已经过去了一天。

    她咬牙:“这汤熬了两个时辰,两位大人都称赞的,就让我……”

    “怎么说话的?榆木脑袋!旁人不能进,三夫人难道也是旁人么?”这时,打里头出来个长随。他穿着府里统一的鹊羽色短褂,圆脸一笑身体略一前倾,露出十分的殷勤来:“三夫人快请进。”

    后头半夏和刘婆子也想跟着,却被那护卫阻了。

    会清堂不大,耳房里头亮着灯,正堂反而暗淡些,穿过正堂即将迈进寝室的时候,那长随忽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人唤作清明,夫人里边请。”

    闻予锦看似稳若泰山却竖起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他这是给谁通风报信儿呢?

    既然叫请了,她也不客气,直接穿过正堂进了后头的寝室。

    里头近身侍候的还有两个长随,年纪都不大,两人给闻予锦行礼,一个叫谷雨一个叫惊蛰,三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给世子熬了鸡汤,国公爷都说好的,平时世子都是什么饮食?能喝鸡汤么?”闻予锦放下食盒,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毕竟住着阖府上下的少主人,这院子虽然偏僻但布置的极为用心,只是有些违和。

    宽敞本该和明亮相互作用,这屋子宽敞是宽敞,就是过于阴暗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久不开窗的关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和药味交织在一起,总之就是十分的……难闻。

    清明答道:“能的,平日里也是些鱼汤肉汤米汤。”

    闻予锦又问:“便溺可还正常?”人要喘气儿就得吃饭,就有吃喝就有拉撒。

    谷雨和惊蛰脸都红了,清明清了清嗓子正要作答,闻予锦已经趁机掀开了床边的帘子,搞得这么神秘,她都想看看了。

    谁知清明大惊:“三夫人不可!”

    然而,闻予锦已经看到了床上的人:昏黄暗淡的光线下,他面色蜡黄,隐隐透出一股灰白来,唇色更是一点血色也无,浑身瘦骨嶙峋,如同秋日里的枯枝……

    确实是差一口气儿就要归西的样子。

    清明忙道:“世子久治不愈,当前形容着实不算好,之前是怕吓到三夫人……”

    确实有些吓人,闻予锦从食盒里拿出瓷碗,盛出一碗撇干净浮油的鸡汤来:“惊蛰、谷雨、清明,怎么才三人?”古怪是十分古怪,但又说不清哪里古怪。

    三人心里一紧,惊蛰和谷雨看清明,清明又开始清嗓子:“回禀三夫人,春分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世子,已经挪到外头的院子了。”

    “哦……竟是如此。”闻予锦点点头,端起鸡汤:“平时都怎么喂?直接灌么?可有工具?”

    “您是要给世子喂汤?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我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给世子喂补汤,有何使不得?”

    “不是……夫人您千金之躯,怎么亲自动手操劳?”

    “这汤都是我熬的,费了不少功夫呢,就最后这下子算不得操劳。”

    这下,那三个可急坏了,要不是顾忌着主仆天堑、男女有别,他们都想上来拉住闻予锦。

    眼看着世子夫人又要走到床边,惊蛰先一步堵在了床前:“夫人且慢,世子……”

    闻予锦挑眉:“世子怎么了?”

    惊蛰将心一横,大有豁出去的架势:“世子他……他好像便溺了……请您移步正堂,容我等给世子清理。”

    这就……尿了?

    所以屋子里的怪味是因为这个?

    闻予锦到底面皮薄,无论前世今生,也没有跟哪个男子坦诚相待过,她来是想探明虚实,要她明晃晃的看着陌生人更衣是万万做不到的,于是,她摸着有些热的面颊快步退了出去。

    余下四个同时松了一口气,惊蛰还冲着清明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是关键时刻还得我出马。

    清明也回敬给他一个眼神,换衣加更换床单也快得很,一会儿三夫人还是要回来的。

    他们觉得自己应对的不错,殊不知,暗格里的男人在听到“便溺”等字眼的时候,手臂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

    ……

    闻予锦刚回到正堂不久,徐赟就来了,她连忙站起来让出主位:“父亲大人怎么来了。”

    徐赟摸了摸胡子:“吃多了,出来消食儿,你这手艺着实不错,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闻予锦点头:“世子他……”

    徐赟叹气:“万般皆是命,三郎如今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你娘见一回哭一回,我便不让她见了。先前也是怕你太过伤怀,如今既已见过,心意便也到了,不用你近身侍候。”

    闻予锦想想里头那个瘦到脱形的男人:“可是……”

    “没什么可是,三郎若是醒着,必不愿意叫人知道他如今的模样。”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闻予锦便起身福了福:“那儿媳告退了。”

    回来的路上,主仆三个一路无言,刘婆子还当是她害怕,便笑着道:“咱们这内院,夜里也有守夜巡夜的婆子的,外头护卫更多,三夫人且安心,能在府里头行走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害怕。”

    闻予锦点头。

    偌大的国公府,仆人以百数计,皇后娘娘能派遣跟前得用的人来国公府,太后娘娘想安插个人进来简直轻而易举,但她仍旧要自己探明白徐叡的情况,只能说明徐睿身边还没有安插进去人。

    自己刚来没多久,国公竟也跟着来了,要说没有问题,打死她都不信,但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索性三日之期未到,见到了徐叡应该也能交差,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鸟儿啼叫了两声,闻予锦摸了摸肚子,忙到现在,自己还没吃饭呢。

    途径厨房,她去提之前留好的饭菜,恰好遇到鲁大能带着关平在品鉴她做的那道红烧肉:“肉质滑嫩、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啊!这么多年竟不知猪肉能做出这般味道,简直白活了!”

    他正夸着,没成想被正主撞了个正着,鲁大能一下子站了起来:“三夫人。”

    闻予锦点了点头,让半夏去提食盒。

    见主仆二人渐渐走远,鲁大能松了一口气:“臭小子,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眼睛里进沙子了?”

    关平无奈:“师父,您嘴角的油没擦。”三夫人肯定看到了。

    鲁大能:……

    ……

    第二天,阖府上下都知道闻予锦有一手了不得的厨艺了。

    徐璎来找徐珠:“二姐姐,我们去看三婶婶好不好?”三婶婶好漂亮,说不定还有好吃的。

    徐珠眼中露出渴望,抬起头扫了一眼正在做针线的杨氏:“娘,我想去凝和院。”

    杨氏收了针:“你三婶新婚,哪有功夫招待你们?”

    女儿愈发大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偏偏一门寡妇,轻易也没个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倒是能出门,脾气却臭,这满京城的勋贵之家,竟被她得罪了个遍,亲一个没结成,仇倒是拉了不少。

    见亲娘如此,徐珠松开徐璎的手:“我还要做针线,妹妹自己去吧。”

    徐璎:“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算了算了,我也回去了。”

    ……

    她年纪还小,等回到昆玉院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两分不豫,窦氏何等精明的人:“这是怎么了?你二姐姐脾气最好了,可别跟我说,是在她那里受了气。”

    徐璎坐下,结过她娘递过来的熟水:“二姐姐脾气是好,就是好得快没了脾气了,大伯母管她跟坐牢一般,家里这么大,园子修得多漂亮,二姐姐都没出去逛过几次。”

    窦氏作势要锤她:“长辈的不是也是你能说的,还坐牢?我看你是心野了,本事渐长了!”

    不过大嫂这种活法,属实没什么意思。

    别人顶多把她当个寡妇,她自己倒是把自己当成了姑子。

    那房门一改,怕是直接能拜三清。

    徐璎知道她娘舍不得打她,仍是气闷道:“好不容易韩嬷嬷给我们放了一日的假,就这么毁了。”

    对半大的孩子来说,假期总是有着了不得的期待。

    窦氏心里叹气,扬声道:“雪青,过来伺候我梳头。”

    徐璎喜道:“娘!您这是?”

    窦氏伸出食指点在女儿的额头:“真是讨债来的,你二姐姐不陪你去,我陪你去,正好那边凝和院还没逛过呢。”

    徐璎欢喜的要跳起来,一把搂住了窦氏的脖子:“就知道娘最好了!”

    窦氏笑骂道:“真是个猴儿!”

    ……

    昆玉、凝和两处院子不远,中间隔着半个小花园,园子里正式鲜花着锦的时候,放眼望去,那一簇簇的白曼君馥郁若云霞。

    “娘,这花开得真好,折几枝送给三婶婶,她肯定喜欢。”

    窦氏连忙让女使们帮忙:“真是个祖宗!这枝干上都带着刺儿,且小心着。”她嘴上念叨着,却没阻止女儿的行动,不一会儿,就有一大捧白曼君了。

    ……

    闻予锦这里正在招待客人:“表妹尝尝这熟水,天愈发热了,这紫苏熟水最得宜。”

    江采苓对喝什么不感兴趣,她看着言笑晏晏的闻予锦,迟疑再三还是开了口:“听说表嫂昨个夜里去看三表哥了……三表哥他还好么?”

    闻予锦长睫一抬,打量起眼前这位表妹。

    说是表妹,是从徐家兄弟这边论起的,真说起来,她的年纪比闻予锦还要大上两岁,是杨氏的姨母表妹,因为战乱,家里死得就剩下她一个了,便来投奔杨氏,杨氏带着人找到何氏那里,何氏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这一投奔就投奔了五六年,等到战事平息、徐赟封国公到现在,江采苓都十七了,还没有说亲的打算,之前何氏给她相看的人家,她竟然都没瞧上。

    闻予锦没想到她会问起徐叡来,他们很熟么?

    她想做什么?

    徐叡都快三十了,这位江姑娘不会是……

    闻予锦脑中浮现出瘦骨嶙峋、满脸灰白的徐叡,都这样了,如果江采苓还有那个意思,那恐怕是真爱了。

    也不怪她多想,江采苓进门到现在东拉西扯,到现在才问起徐叡,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够好,熟不知那种怀春的羞涩都要写在脸上了。

    恰在这时,徐璎捧着一大束白曼君进来了:“三婶婶,您瞧这花好看么?”

    闻予锦连忙与窦氏见礼,又引着她坐下,窦氏这才笑道:“还是三弟妹这里热闹,采苓也在呢。”

    江采苓点头:“认亲那天人太多,还没和三嫂说上话,这不今天就过来了。”

    窦氏便道:“巧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呢!”

    那边闻予锦接了徐璎的花捧,又递给身后的丹若:“这花开得好,先浸到水里,回头我亲自插瓶。”

    这就是她很喜欢的意思了,徐璎就更高兴了,窦氏见了,脸上的笑容也亲热了几分。

    江采苓有些不明白:“三表嫂很喜欢花么?这白曼君瞧着好看,倒也平常的紧。”不是个侯府贵女么?就这点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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