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不嫁,很快就传到了闻崇夫妇耳朵里,夫妻难得的同房了一回,说的却是侄女的事。

    闻崇骂骂咧咧,恨不得用武力让侄女屈服,曹氏叹气:“这试探也试探了,姿态也做出来了,就差伯爷亲自走一遭了,也许棽棽就听伯爷的也说不准,到底骨肉血亲。”

    闻崇背过身去,心知她说的有理,也只道:“睡觉!”

    ……

    第二天午后,闻崇和曹氏来到丹露馆。

    屋子里还弥散着一股药味,闻崇不好进侄女的闺房,便在院子里等着,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石凳都坐热乎了,装扮素淡的闻予锦才走出来:“给伯父大人、伯母大人请安。”

    闻崇冷哼了一声,撞见曹氏给他使眼色,想起夜里的筹谋不得不按捺下去:“棽棽可是痊愈了?”

    夜里夫妻二人商讨的结果是先把人哄进国公府,她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她,等嫁过去之后生死就不与侯府相干了。所以,这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闻予锦笑了笑:“好与不好,如伯父所见罢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已经有了顶撞忤逆的嫌疑,但偏生她面色苍白,瞧上去确实不算好,真对着她发火倒显得自己小气了。闻崇却也不管这些,这是晚辈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他“哼”了一声刚要发作,就听侄女细声细气的道:“让伯父伯母久等,是我的不是。”

    闻崇的火气没发出来,再发也不合适,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只能自己慢慢消化了:“你懂得道理就好。伯父也是没办法,阖府上下没有一个领差事的,爵位到了伯父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代了……”他叹息了一番,继续道:“再者,高嫁女低娶妇,伯府与国公府的亲事,说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你要明白,太后娘娘的旨意已发,箭在弦上,由不得你说不嫁就不嫁。”

    闻予锦心中冷笑,明明是自己无能,只能葬送侄女的一辈子去换出路,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但是确实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能做的太有限了。

    廊下吹来一阵凉风,闻予锦动了动长睫,双眼瞪大满是诧异:“谁说我不嫁的?”

    她说什么?没听错吧?

    闻崇两个又被堵了回去,但是面色好看不少,这小祖宗总算是松口了,这般想着,就听到侄女继续道:“我还以为伯父伯母是来跟我说嫁妆的事情。”

    “嫁妆?”

    闻予锦更加诧异的道:“是啊,不会没有给我准备嫁妆吧?”

    闻崇看曹氏,曹氏看地面。

    这下都懂了,原来真没给她准备嫁妆啊,闻予锦笑了:“原本没有一个晚辈过问嫁妆的道理,但倘若出阁的那天,就一个人赤条条的上花轿……”

    曹氏头皮发麻:“好孩子,你知道家里不宽裕。”

    闻予锦:“宽不宽裕,也不是我把伯府吃穷的。”要不怎么说安平府落魄呢,安平伯本人她这位好大伯,不是古玩就是字画,读了几篇迂腐文章,整日的就知道附庸风雅,把家底都败光了;二伯也好不到哪里去,勾栏瓦舍的常客罢了;至于余下那些堂兄堂弟,大的几个有样学样,小的太小还看不出来。

    而管家的曹氏,别的不行,就是手紧,只有她扣别人银钱的道理,断不会给别人吐出一个子儿的。

    别的中年夫妻渐行渐远,多半是因为妻子年老色衰,丈夫又贪图新鲜颜色,但闻崇却是嫌弃曹氏太抠门了,办事不牢靠,整天钻钱眼儿,一副市侩相!

    “真要我带上二两清风就出嫁,就算太后娘娘不怪罪,悠悠众口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梁国公府那边会不会是以为伯府心中怨怼,不愿意和国公府结亲啊?”

    面子你还是要做一做的吧?真就躺平,不要脸了?

    闻崇看了曹氏一眼,满是埋怨,孩子都狠心舍了,还舍不得几抬嫁妆?本来就是为了巴结国公府,别巴结不成,反落下埋怨。

    曹氏也不甘示弱,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怎么能放出去?她是在乎名声,但是比起名声,显然银子更让人踏实。

    闻予锦默默的看着二人的机锋,一眨眼滚下泪来:“我自小失了爹娘,是祖母把我养大,如今又要去冲喜……这余下的大半生,就是个青灯古佛的命了,但就算守寡,也得有几台嫁妆才能守的下去吧。伯父伯母不会就任由我死在徐家吧?”

    曹氏:“我的儿,嫁妆当然有。快别说了,哪有未出阁的姑娘跟尊长讨论嫁妆的。”

    也是被她的自杀吓住了,竟然乖乖跟她讨论起嫁妆了。

    闻予锦脸上丝毫看不出待嫁新娘的羞涩,只欣喜道:“那就好!我还以为就只有禁中赐下来的那几件,和国公府的聘礼中跳出来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曹氏:“……”感情里头都有啥都给你摸透了。

    “原来大伯母早给我准备了像样的嫁妆啊,那我就放心了。”闻予锦:“按照《大周律》,我娘当年带过来的嫁妆和祖母留给我的体己,也都在吧?”

    时事艰难,对女子诸多束缚与苛求,但唯独在女子嫁妆上有了明确律例,按照律法,女子嫁入婆家身故者,其嫁妆,无子女无娘家兄弟索要的,十年后婆家才可以动用[1]。

    周氏亡故到今年九月,才满十年。

    曹氏磨牙,这不学无术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研究起律法了?

    闻予锦:“刚才让二位大人久等了,实则是翻找我娘的嫁妆单子用了些时候。”

    原来嫁妆单子在她手里!曹氏一张脸都快绷不住了:“你这孩子没当过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这吃饭穿衣来往经营,都是要花销的呀。”

    不过空有嫁妆单子有什么用?周氏留下的那些人,忠心的早被打发走了,剩下的也已经被收为己用。到底还是年纪小,以为单凭一张嫁妆单子就能成事么?

    “这是自然。”闻予锦点头。

    曹氏松了一口气,正要岔开话题,就听闻予锦道:“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每一笔花销都有迹可循,那几个庄子铺子的收益也都有账本在录,拿出来和当年的嫁妆单子一对比就明白了。”

    什么?还要铺子的收益?

    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闻予锦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长辈的情绪不妥,继续道:“对了,婚嫁这等大事,伯母知会我舅舅了么?我想着,每到逢年过节舅舅送来的节礼大伯母都很喜欢的样子,也给舅舅去了封信,估摸着,他已经动身来京了。”

    那个精明的商户子就要来了?他可不好糊弄!

    曹氏一听,只觉得眼冒金星,一头栽了下去。

    整个丹露馆乱作一团。

    ……

    等忙乱的一团结束,一行人离开丹露馆,菘蓝才敢凑上前来:“姑娘,您这样……”

    “不妥么?”闻予锦倒是不在乎:“世人都讲究含蓄,讲究长幼尊卑,但我……就是那个什么世子死了,我也得嫁过去,要是再不为自己算计,还能等着别人良心发现么?”

    要是刚才那两人有一个有良心,她也至于如此。

    她可是要做快乐寡妇的人,没有钱怎么会有快乐?

    菘蓝似有所悟,拿来件压风的氅衣给闻予锦披上:“那您何不等尊长来了再提?”一个女孩家的主动索要嫁妆,到底是不合规矩。

    闻予锦摇头:“听说那位世子只凭一口气儿吊着,梁国公府恨不得我能立时就过去冲喜,等舅舅来了,我说不定已经被塞进花轿了。”

    还有一重,便是她对这位舅舅的印象全然来自原身的记忆,而原身似乎并不喜欢舅家,所以,她拿不准那位舅舅是否愿意为她出头。

    侯府就算再破落也是侯府,商户就算再有钱也是商户,士农工商几百年都定了的,舅舅肯为她得罪侯府么?

    菘蓝扶着她进入内室:“那……大夫人真的会把嫁妆吐出来么?”

    闻予锦淡淡道:“全吐出来是不可能的,也没想着能全要回来,但我都高高举起了,她想轻轻放下也是不可能的。”

    菘蓝:“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予锦:“死过一次,再看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人啊,尤其是女人,不能认命,更不能随波逐流。”

    菘蓝还有些不懂:“可是,嫁给那位世子似乎并不是好的出路。”谁会愿意一辈子守寡,更何况是十来岁的姑娘。

    闻予锦抬头,迎上夹裹着花香的春风:“出路从来都在自己身上,不必依附于任何人。”

    在过去的三年里,她倒是把裴靖川当成良人,结果连命都没了。

    男人啊,哪有搞钱来得实在?

    当个有钱的寡妇,有什么不好?

    草木一日比一日葱茏,四处都是鲜嫩的绿,闻予锦去门口看了眼日渐丰润的海棠树,便退回了院子:“跟半夏说,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可以同嬷嬷学规矩了。”

    今天发生的事,估计那位嬷嬷早都知道来龙去脉了吧。

    ……

    太后遣来的嬷嬷姓乔,比起同样接了教导待嫁贵女任务的其他同僚来说,她算是最轻省的一个。

    统共就一个月的时间,这位闻大姑娘光养病就耗费了十天光阴,昨天更有意思,竟亲自跟尊长要起了嫁妆了。

    她这般年纪,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但这样胆大包天直来直往的还是头一回见。

    闻予锦自然感受到了乔嬷嬷打量的目光。

    她倒是也不多畏惧,十岁的时候,爹爹就为她延请宫中嬷嬷教导规矩了,她虽然不耐烦这些,但是为了让爹爹和祖母放心,也是认真学过的。

    两人各自端详一番,乔嬷嬷开始教导规矩。

    这下,乔嬷嬷又诧异了。

    这位姑娘比她想象的要出色的多,行走坐卧和初见时候俨然是两个人一般,她这才刚开始教,难道她之前学过,还是说悟性奇高?

    不过,倒也不必深究,这深宅大院的哪家都有腌臜,她只完成太后娘娘的交代便可。

    一个不刁难,一个认真学,日子便好过起来。

    闲暇时候,闻予锦会招外门的连婆子来说话。

    连婆子这个人也有意思的很,自从在丹露馆得了赏之后,便认真的打听起外头的事儿来,俨然把这当成了一份正经的营生,平白直叙的没意思,她每每都要提前研究一番,同样的话怎么说才能让人更爱听,时间久了,倒有一两分说书先生的意思了。

    也是个人才。

    这一日,连婆子正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些日子的新鲜事儿,闻予锦忽然拍案而起。

    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连婆子连忙告饶,闻予锦坐下:“没事,刚才讲到哪儿了?继续……”

    连婆子咽了咽口水:“讲到……讲到光禄寺少卿裴大人,和他的青梅竹马表妹破镜重圆,下个月就要完婚了。”

    闻予锦双目铮亮,后槽牙咬得隐隐作响,扣在白瓷茶盅上的骨节已经泛白。

    连婆子理了理顺序:“要说这裴大人也是年轻有为,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官至五品,这可是文官呐,恐怕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一掌之数。”

    闻予锦冷哼,若是没有我爹提携,他能有今天?

    连婆子继续:“原说,他与结发妻子也是感情甚笃,寻常男人为亡妻服杖期半年到一年已经是足够了,他却足足守到三年。不过,他与这位青梅竹马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猜怎么着?竟是三年前那场哗变之时,裴大人死了发妻,那位孟表妹亡了夫婿,这说起来也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了,真是莫大的缘分呐!”

    闻予锦的眼尾爬上来一抹红,气的。

    狗屁的同病相怜,裴靖川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把杯中水饮尽:“可知他们成亲的具体日子?”

    连婆子:“听说是下个月十六。”

    闻予锦:“那还真是着急的很呢,连毒月都顾不上了。”

    五月素有毒月之称,一般喜事都尽量避开这个月份。

    连婆子嘴里咋摸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姑娘就不对劲了,闻予锦摆摆手:“给妈妈看赏,今天就到这儿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冲喜后我掉马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醉蟹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章 第3章,冲喜后我掉马了,一本书并收藏冲喜后我掉马了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