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檀色的帷幔被慢慢挑起来,里面的人面色苍白、娇弱无骨,一双桃花眼含烟带雾,波光潋滟中又带着些许纯真懵懂之色,像是菡萏沾露、将开未开的花蕾,姝色已然开始撩人。

    曹氏心中一惊,侄女这一病,怎么好似浑身气韵都变了个人一般,难怪不肯认命,有这等长相,去当个寡妇确实有些可惜。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瞧着侄女油盐不进的样子,曹氏捏着帕子高叫起来:“我的儿,可算是醒了。”

    说完,又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脸颊,眼眶这才泛起泪光,一下子就就情真意切起来:“你这一病差点让我也跟着去了,这鲜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怎么就……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如何与你祖母交代啊!”

    江淮棽看了一眼她的帕子,还闻了闻,一双眼睛愈发的晶亮。

    嗯,一股辛辣味道,生姜加茱萸?

    还是老方子啊?

    曹氏讪讪的收了帕子:“醒了就好,厨房温着粥,可要用上一碗?”

    哄孩子的语气都拿出来了,这小丫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会是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人都变傻了吧?

    现在脑子里是有些乱,一时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于是,江淮棽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

    那细嫩的指尖带着一点微微的嫣红,像是春光里舒展花瓣的白玉兰。

    曹氏立即站了起来:“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怪大伯母!棽棽才刚醒,自然不能劳神了,那你快歇着,大伯母明日再来看你!”

    她步子迈得不大,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丹露馆。

    江淮棽原地躺平,脑中循环闪过属于闻予锦的记忆。还好爹爹给她普及过类似的故事,倒也不算十分盲穿了,而且,两人的乳名都叫棽棽,这难道也是某种缘分?

    就是这张脸还不太适应。

    不过,能再活一次,还比之前年轻了四岁,怎么说都得知足。爹说了,“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活得很好”,她得打起精神。

    ……

    第二日,细雨方停,就有外门的婆子来报,说是她的好友联袂来探望,人已经到了二门外。

    蝉衣有些欢喜:“姑娘,咱们可要妆点起来?”

    那些鲜亮的钗环已经许久不曾用了,姑娘又是个不落人前的,必然要打扮一番。

    闻予锦没应,反而对着那报信的婆子道:“这位妈妈面生的很啊。”

    府上都知道这位大姑娘行事骄纵、不谙世事,这两天又是医又是药的,那几个老东西都躲远了不敢来触霉头,便只剩下她了:“奴不敢,姑娘称奴连婆就好。”

    闻予锦吩咐菘蓝:“抓把钱来。”

    菘蓝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不舍的拿出几个大钱,连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谢姑娘赏!”

    谁说大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雨下得怪闷人的,我也不出去。”闻予锦慢悠悠的端起几上的林檎熟水,不经意的道:“没事儿进来坐坐,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成咧!”这个她擅长,连婆子赶忙道:“奴这就打听打听外头的事儿,候着姑娘差遣。”

    这一耽搁,盛云织和沈清如就到了。

    沈清如率先跨过门槛:“棽棽可好些了?瞧着清减了许多啊。”

    当朝文风兴盛,她的父亲是国子司业,她虽然容貌不算出众,但自小浸润了一股子书卷气,上月才刚及笄,求亲者已经踏破了门槛。

    盛云织则是京城有名的盛锦绸缎庄的嫡出姑娘,比闻予锦和沈清如年长一岁。

    她一身着锦戴金,人刚进来,那金子晃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三分。

    等再近前些,她亲热的拉着闻予锦的手:“着实是清减了,你这……”她的视线下移,然后就说不出来话了。

    闻予锦穿着家常衣裳,不似见客般华丽,但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她醒来之后没再束胸。

    闻予锦:“没把姐姐们当外人,也属实累了,懒得装了。”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束都疼,何况每天缠裹得紧紧的呢?这罪,她是不受的。

    时人好细腰,偏爱纤细袅柔的体态,闻予锦腰不粗人也不胖,就是胸略微丰盈了些,往日里为了追赶潮流,就是不见客也必要束胸。

    沈清如诧异了一下便点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棽棽能自己想开是最好不过。”

    盛云织却道:“可是,那钟家郎君……”

    “姐姐慎言。”闻予锦打断了她的话。

    “妹妹不会是答应了吧?”盛云织面露狐疑,脑子一转,却忽然说起另外一桩事来:“昨日里,康平坊大拥堵,你们猜是怎么着?”

    沈清如很配合:“怎么着?有人当街闹事?”

    盛云织点头:“正是呢,是梁国公府的马车,闹得还挺凶。”

    康平坊内商铺林立,往常皆是车水马龙,往来行走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且康平坊连着长平巷,那是戚相公还有一众大臣们每天上朝都经过的地方,但凡不是缺心眼儿的就不敢乱来,什么闹市纵马、肆意狂奔是不存在的。

    除非上元、中秋,或者大朝贺、祭庙这等大事,康平坊堵也是不敢堵的。

    真出了问题,京兆尹和巡抚营都要被问责。

    沈清如小声的“啊”了一声:“那弹劾的折子不得飞上天了?”

    盛云织点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好像没听说国公府被苛责……”

    闻予锦若有所思。

    盛云织又道:“论泼辣彪悍,梁国公夫人要说第二,估计没人敢当第一。你们是没瞧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挺胸叉腰的,还扯着旁人的袖子,把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骂得跑都跑不了。”

    被人当街扯着骂,偏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想跑都跑不了,嘶,估计大学士夫人要留下心理阴影,想想都是头皮发麻啊。

    闻予锦眼波一横,语调慢慢悠悠:“可是事出有因?”

    无缘无故拉着旁人骂的不是泼辣,是疯子。

    盛云织摇头:“就算有原因,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当街拦人当街骂啊,简直是个悍妇夜叉,我老远的瞧着,都害怕的紧。难怪都说梁国公夫人是乡野村妇难登大雅……”说完又觉得不对,她目光撇去查看闻予锦的神色,呐呐道:“我不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棽棽你别生气……”

    这可是你未来的婆母大人,你就不害怕?

    闻予锦沉默了,都已经筹谋要当个快乐寡妇了,这突然出来个凶悍的婆母……还有这个盛云织,安的是什么心思。

    沈清如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不提这些了,棽棽,我在尚文书局淘来几本孤本,还有香谱,你要不要瞧瞧?”

    闻予锦露出笑容:“好啊。”

    盛云织没说话,她知道闻予锦其实不耐烦这些孤本书卷,往常不过是投钟家那位郎君所好,装装样子罢了。

    两人陪着闻予锦说话,约莫半个多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闻予锦送她们到丹露馆的门口,倒不是舍不得二人,而是床上躺久了,该走动走动罢了。

    门口枫树的嫩叶已经完全抽了出来,枫树旁边傍依着一株海棠,那枝丫上嫩绿的叶片圆圆展开,点点微红藏在叶片之间,若隐若现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片纷馥花海。

    日光很暖。

    她眷恋的晒着太阳,好似此刻才真正的还阳了一般。

    心绪起起伏伏,身体终于落在实处。她死在永昌六年、恒隆元年的夏天,再醒来已经是恒隆三年的春日。

    好在,她还在京城,还有一些熟悉的事物。

    “姑娘,起风了,这日头瞧着暖和,风一吹也寒凉的很,姑娘病体初愈,还是室内颐养为好。”这话要换做平日,菘蓝是不敢说的,但她总觉得姑娘死里逃生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

    就比方说,之前处处攀比要强,每每盛家姑娘提个引子,她就能被鼓动的做了马前卒,今日么,盛家姑娘走的时候,还有些失望呢。

    果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受人鼓动,以姑娘的胆子怎么敢投湖自尽?

    闻予锦点点头,携了她的手回房。

    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账盘了一回,才发现,她似乎有些穷。

    夜里,东厢房伺候的小丫头半夏来传话,说是嬷嬷的意思,若是姑娘身体无碍,该准备学起规矩了。

    闻予锦漱完口,又把擦过脸的帕子丢进了铜盆:“不急,谁说我一定会嫁过去。”

    八岁大的半夏傻眼了,不嫁的话,这规矩也不用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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