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花开了又落,天一日热过一日。

    正当闻予锦一边学习规矩一边想要攮死裴靖川的时候,来了两位传旨的内侍,规矩学得差不多了,她该进宫谢恩了。

    曹氏欢天喜地的送走了内侍,转过头来就准备第二天要用的衣裳首饰,当然,闻予锦的也一并带上了。

    闻予锦光脚不怕穿鞋的,旧事重提:“大伯母,嫁妆单子拟好了么?”这一去就是盖棺定论了,就算徐叡变成个牌位她也得嫁过去,而且是太后恩旨,她终生不能改嫁。

    这个时候嫁妆就显得更为重要了,因为那是是女人唯一名正言顺、可以自由支配的产业。

    她是不会放弃的。

    曹氏想起这丫头跳湖时候的决绝,完全相信,如果不称了她的意,她明天还有的闹,明天可是大日子!疏忽不得。

    于是,她安抚道:“拟好了,且随我来。”

    两个人在花厅对坐。

    闻予锦看着单子,曹氏看着闻予锦。

    明亮的春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帷幔落在她的脸上,她浑身上下都镀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恬静澹宁,美好的像是一幅画,和之前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倒是会装相,曹氏在心里把她骂了千百遍。

    好半晌,闻予锦将单子还给曹氏:“大伯母果然周到。”

    跟她想得差不多,添了不少东西,还加了两间铺子一处田产,但是并没有完全吐出来。

    她肯见好就收,曹氏不由得的松了一口气。

    内宅手段她见得多了,换做平日里要收拾一个小丫头简直轻而易举,偏偏这个不行,上头还有太后娘娘压着,她着实怕这丫头胡来,毕竟,这是个不怕死还横的。

    甭管什么门第,关门过日子就是这样,越是没有顾忌,就越会被人忌惮。

    闻予锦告退离去,乖巧的不像话。

    曹氏直接歪在了藤椅上,如此两厢满意的结果,真是太不容易了!

    ……

    第二日卯时,外头漆黑一片,闻予锦就起身梳妆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哈欠连连,却在蝉衣拿出涂墙的架势给她涂脸的时候伸出手:“可别,太厚了,脸皮还是薄点好。”

    蝉衣:“可是这是时兴的,姑娘原来最少都要扑三层呢!”

    一层都受不了还三层?闻予锦连连摇头:“可饶了我吧。”

    爹爹说了,这铅粉虽然白腻,但不能多用久用,等将来做了寡妇,正好造些胭脂香粉,也好打发时间。

    这厢拾掇好来到正门,曹氏也堪堪来迟,汇合后两人上了一辆马车。

    天色渐明,外头已经热闹起来,途径康平坊的时候,不少早点铺子已经出摊。

    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隔着帘子传进来。

    十文钱的炒肺,一文到三文不等的粥羹,各种馅料的饆饠、包子,还有那刚出炉的烧饼,配上热乎乎的馄饨,浓浓的烟火气,太过抚慰人心。

    小摊子边的食客们粗布麻衣,脸上却是满足妥帖。

    闻予锦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这些人的处境还不一定有她好,都活得有滋有味。她循规蹈矩的活过,失败了,往后的日子,就怎么开心怎么活吧。

    不再天真的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人生就不会那样艰难了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曹氏笑道:“还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往常,这丫头没少闹着要吃大酒楼的席面。

    闻予锦没什么要说的:“大伯母,我眯会儿。”

    曹氏“嗯”了一声,也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

    辰时一刻,马车停在丽泽门前,闻予锦掀开车帘的一角,这才发现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朝臣们上朝走丽正门至紫宸殿,不会有马车停在这里;而丽泽门过延福、蕊珠二殿,便是太后娘娘居住的慈明殿。

    所以这些人来此的目的,应该和她是一样的。

    候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小内侍将众人带了进去。

    相比起来,似乎曹氏更紧张,和另外几家女眷寒暄的时候竟有些应对迟缓。

    比起安平伯府,这些人家才像是真正的收益者,联姻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巩固实力的常用手段,能和新贵联姻简直是求之不得,就算联姻对象比不得国公府位高权重,但起码联姻的郎子是好的呀。

    于是,闻予锦收到了一众怜悯的眼神,也不全是怜悯,也有看笑话的,夹杂在一起,复杂极了。

    闻予锦倒是觉得大可不必,日子是自己的,别人的嘲笑与怜悯,其实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同样的,有功夫嘲笑怜悯别人,不如先看看自己。

    她这般八风不动的样子,倒是让几位年长的夫人高看一眼。

    小内侍带着一行人来到慈明殿,又引着众人到一处偏殿休息。

    桌上摆了精致好看的糕饼热茶,夫人们轻声细语的寒暄着,却没有人真的吃上一口,等到太后召见还不知道何时,吃喝进去,五脏庙可是不管不顾的会轮回出来。

    难道要四处找茅厕么?

    待到巳时,开始有人被带到了正殿。

    安平伯府排在了最后。

    偏殿中,只剩下曹氏和闻予锦,她不放心的嘱咐道:“待会儿,见了大娘娘一定要谨言慎行,知道么?不要像在家里一样散漫。”

    闻予锦点头。

    须臾,两人被传召入内,而后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不叫起,头也不敢抬。

    春日的地面还寒凉的很,不知过去了多久,闻予锦只觉得双膝发麻发沉,跟着是一股迟钝的疼。

    而太后似乎是忘了,又过了半晌,有小内侍来添茶,她才喊起。

    似真似幻的曜变盏被放下,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震动声,太后盯着刚站稳的闻予锦:“听说,你对我很是怨怼?”

    闻予锦再度跪下,连忙表态:“臣女不敢!”

    太后一身织金华服,高高的朝天髻上插着凤衔珠的金钗,虽然两鬓斑白,但脸上的纹路并不明显:“哦?可我怎么听说,就在前些日子,你投湖了。这又是为的哪般?”

    闻予锦抬头,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真挚:“是臣女不小心摔倒滑落进去的,这些臣女身边的女使都可以作证。请太后娘娘明鉴。”

    大殿上鸦雀无声,闻予锦与太后娘娘对视,竟也怡然不惧。

    “倒是有几分胆色。”半晌,太后轻笑了一声,吩咐道:“带曹氏下去。”又对闻予锦道:“你也起来吧。”

    太后起身,走到闻予锦身边,抬头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样子,可想好在梁国公府的日子要怎么过?”

    闻予锦抿了抿唇:“回太后娘娘的话,想过了。既然嫁为人妇,当先要侍候好公婆,至于自己……原想着能读经礼佛,但臣女愚钝,那些经文又太深奥,怕是读不懂的,便干脆做点松快的事情,种花制香,好好经营我娘留下来的那几间铺子。”

    太后观她神色平静不像是信口胡诌,不由点点头:“你倒是通透。这普天之下,都以为我贪恋权柄,乱点鸳鸯谱,又有谁知道的我的苦衷?”

    闻予锦全身戒备着,这些话也是她能听的?

    何德何能?太后就算要找说话的人,也不会找她吧?

    她眼观鼻鼻观心,干脆把自己当成一根木头桩子,油盐不进、风雨不侵。

    “哼,也不过就这几分胆色了。”太后收了一番吐苦水的架势,直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你嫁到国公府,不用我多说了吧?心里向着慈铭殿,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来和我闲话家常,总是有你的好处的,也许哪一天,会允了你再嫁也不是不可能。”

    闻予锦一惊,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就像是本已经沉寂的火山口,忽然间涌出滚滚洪流,烫得她说不出来话来。

    她呆呆的忘了谢恩,一直待小内侍喊她,才恍然回神。

    她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但是她爹不是,换做旁人,也许会把再嫁当成她最大的愿望,因为就算合离了也想着要依靠娘家,要不然一个女子,没有夫家没有娘家,该怎么活呢?

    但她不一样,如果能脱离国公府,她想要求的,不是再嫁一户好人家,而是比再嫁还要珍贵的自由。

    想起亲爹生前的那些安排,难道他一早就算到自己会重生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回去的路上,紧绷了一个上午的曹氏在马车上睡得深沉,闻予锦却兴奋的睡不着。

    人生真是处处有意外。

    就是想不清楚,太后这般苦心孤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没有子嗣,之前永昌帝在位时,她这位嫡祖母被尊为太皇太后,现在新帝登基,她是皇太后,难道是因为辈分降了一层,才这么处处提防着新帝?梁国公府可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利刃。

    不过,也不至于吧?

    无论谁当皇帝,她已经是普天之下第一尊贵人了。

    马车晃晃悠悠,回家的路似乎漫漫无边,闻予锦呼吸猛地一沉,不对!先帝和今上还是有差别的。

    先帝昏聩重欲,朝政几乎把持在……

    “咯噔”一声,马车晃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撞在车壁上,生疼,她掀开帘子,原来是到了人流最密集的瓦市,在她松开帘子的一瞬间,不由撞进一双幽深淡漠的眼睛之中。

    短短几个呼吸的对视间,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没来由的叫她心里一紧。

    可再掀开帘子想要看清楚那人长相的时候,已经找寻不到了。

    等马车安稳的停下他们抵达伯府,已经过了午时,闻崇难得的没出门,他一看到马车上的赏赐就猜到了事情顺利,闻予锦知道夫妻二人有话要说,乖觉的告辞回了丹露馆。

    乔嬷嬷功成身退,已经回到太后身边复命,整个丹露馆她最大,她选择了卸妆睡觉。

    一直睡到黄昏日暮,蝉衣拎着食盒回来,她才迷迷瞪瞪的起床。

    菘蓝一边摆饭一边劝道:“这回是累了,可不能有下回了,过午睡多了,到晚上可不容易入睡呢。”

    闻予锦伸了个懒腰:“问题不大,晚上还有事情要忙呢。”

    菘蓝狐疑,蝉衣也转过头来:“晚上?忙什么?”

    闻予锦摆摆手:“与你们不相干的。”

    裴靖川那厮又要成亲了,自己怎么也得送份“贺礼”表示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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