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不再想着打猎了,将塞弗特先生留下的弓箭丢进储物间。

    她嫌自己不够优雅,认为从小在扎进男生堆里染了一身粗鲁做派。从前她不曾在舞蹈方面下功夫。为弥补遗憾,还买了一件浅色的舞衣纱衣当做睡衣。

    趁艾玛午睡,她散开波浪卷,光着脚丫子纵情肆意地旋转。

    “姨妈,你在干什么呀。”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柏没站稳,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天呐,你这个小鬼。”她眼里闪着泪花,方才桌角绊到了脚趾,痛得呲牙咧嘴。

    邦妮拉着她走到沙发上。她偎在安柏身边:“我在等妈妈,你在等谁?”

    安柏顾不上疼了,将她抱在怀中:“那妈妈说什么了”

    小孩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保密:“妈妈说,明年春天和我们放风筝。”

    “你怎么哭了”她发现小背包湿了,拿小手戳了戳安柏的脸,困惑地问。

    她吻着小孩子的手掌心。

    邦妮用手帕擦拭她的泪水:“眼泪多了会很苦。”

    安柏缝好了姐姐的布娃娃。

    她的变化塞弗特夫人看在眼里。她惊讶女儿居然有如此温顺的一面。

    “莱昂明天要来。”晚饭时塞弗特夫人说。

    “我没时间,妈妈。明天我得和卡尔去接寇娜。”

    她无语至极,跟莱昂说上不了几句血压升高。最让她无语的是艾玛把工作地方泄露给了他,有事没事会去工作的地方等她。

    塞弗特夫人打算把时间挪到晚上。

    关键时刻,安德烈斯出手相助。她欢喜地瞟了一眼姐夫。

    夜晚漫长没有尽头,倦意被血液里翻滚的悸动驱散了。

    她先是想起有一周没听见刺耳的警报声了,而后想起了那位威尔金森小姐。此刻,她看守在曼德尔上校身边。

    她想模仿玛尔薇那样对男人频送秋波,奈何没天赋。

    她蹑手蹑脚走下床,确认房间是否上了锁。然后挪步到镜子前,解开睡袍。接着,解开胸衣的带子,欣赏自己的身体。

    现在,她必须放下少女的娇羞。她闭上眼睛,睫毛在发颤。她能够感受到花期正盛,遗憾的是,却不是为他绽放。

    她从未想过与他在一起。只要看到他全须全尾,偶尔能同自己喝杯茶,她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她已不再感到羞愧,这反而使她没了思想负担。既无法拥有,不妨大胆些。

    满天星空闪烁着,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

    第二天,安柏起得很早。先去照相馆值了早班。

    那是个如黄玉般金光闪耀的下午。

    一天时间,房间陈设全变了。所有窗扇被打开,光线也亮堂起来。一切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曼德尔上校条纹病号服,在盛夏中闭目养神,阳光直勾勾照着那张脸。

    她想起塞弗特夫人讲的光在艺术中的运作。

    起初,她惊讶于他竟耐得住骄阳,差点忘了,这里和非洲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仅就长相而言,他完美的无可挑剔。他生在阳光下,经得起世间纯粹的赞誉。

    他身上披发出的气质庞杂,年少活泼、阴郁、沉稳和禁欲。无论哪一种,对她都是致命诱惑。

    她无法将俊郎端正的男人和地狱般的战场联在一起。安柏好奇他究竟如何适应了冲锋枪射击时枪击来回复进的嗒嗒声。

    护士长说曼德尔上校很好伺候,休息时不会介意被人打扰。

    他手背上敷着热毛巾,安柏悄悄地试了下温度。

    “你来了。”曼德尔上校闭着眼睛,轻声道。

    从前,他们是以“您”相称。

    “你在干什么呢,小东西”她带着野兽般掠夺的意味挑逗,恨不得将他摁在床上,一连串地亲吻。

    他先是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岔了。接着,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辉,粲然一笑,他觉得这是梦境。

    “是真的,不信你摸摸我。”

    他伸扯了扯她的袖口。这是真的。

    曼德尔上校看着她,搜索枯肠却想不出说什么话,他想告诉她,她对他多么重要。然而,他既热切思慕,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来,他在法国并不逍遥,西线沿海地区士兵都松懈怠懒惰,他像是北海上一阵冰冷刺骨令人讨厌的寒风,朝他们吹了过去。他在巴黎抓军纪路上遭遇地下党埋伏。

    一下午,他拿着《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打掩护,看着她忙里忙外。

    这个年轻人喜欢侦探小说。在军校总是被教官丢出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毛病也没改。现在他的行军背包里还有小说呢。

    他的头疼病犯了,安柏找来医生。等药效起劲,又开始讲话。

    有好大一会儿,安柏没理他。威尔金斯小姐特意交代尽量让他少讲话。

    曼德尔上校并不安分,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口。

    安柏把那枚棕榈臂章夹进书里,她不舍得晾他太久,关切地问:“头还痛吗你示意我就好。”

    “阴雨天疼得厉害。”

    “那你有机会应该试试针灸调理。”

    “你能帮我吗?”

    她目光澄莹,摇了摇头。“我并不懂针灸,史密斯先生风湿发作会用此法。

    他追问史密斯先生是谁,安柏没想到他这么八卦。

    紧接着,血液涌上面颊,他一阵阵轻轻咳嗽,嘴唇微微张开。

    她用空心手掌轻微的从下往上拍打后背。

    “别再说话了,等下我讲给你听。”她在他背后放个枕头,语中含着几分苦涩,“按理说,那是我父亲,他在湖南做生意。我在中国待了四年,又在美国待了两年。如果他没背着妈妈换地址,说不准我会多掌握一门语言。”

    他刚有几秒钟的舒服感就想接腔。她快了一步,这些对他养病没好处。

    傍晚,安柏被指派接待曼德尔上校的父母。她和副官及赫尔佳守在门外。谈话刚开始她就体验到了窒息感。

    当老曼德尔问到路德维希小姐,他答得巧妙,灵巧逃过。路德维希小姐是他钦定的儿媳,奈何一直无法降服儿子。

    不到半个钟头就草率结束了会面。

    如果她有这样一位严父,那早晚得疯掉。

    离开病房他还轻蔑地扫到窗外的鲜花,里头还有一束别出心裁的向日葵。

    休息室。

    老曼德尔总想驯服一切的毛病又犯了,他指责接待员浮躁,连带着沏的茶也浮躁。

    安柏机敏地泡上一壶,他品了一小口,口感还不如上回。如果是位小伙,他会蛮横地放下茶杯。

    可单向思维他不擅长与年轻姑娘打交道,他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他明显察觉出与这丫头气场不和,那双看似谦卑的眼神中藏着股桀骜,他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

    他严于律己,迄今为止没说过一句脏话。虽然很多时候过于严苛,可对于家人是能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他看重长子,将其看作生命的延续。在吞并慕尼黑后就因为身体原因内退了,这是他毕生最大遗憾。

    老曼德尔夫人察觉出儿子的心不在焉,顺着方向张望,立即明白了。“埃里希,什么时候带她回家。”她用活泼的口吻打探道。

    丈夫虽刻板,在她面前却屡次破例。她本人是个聪慧的女子,凡涉及原则问题很少插手。但并不认同丈夫的那套联姻也有让他回心转意的能力。

    曼德尔上校有些羞怯,目光变得炯炯有神,他坐起身拉住母亲恳求:“您得帮我。”

    他的肺部受了损伤,今天发言颇多,因太过兴奋而带动了伤口,只能狼狈地捂住胸口轻咳。

    老曼德尔夫人满眼心疼。

    “下礼拜六,邀请那女孩参加聚会吧。”

    他告诉母亲安柏不喜欢热闹。

    “要断了你父亲的念头。埃里希,不日你就要返回法国,总不能让姑娘家琢磨你的心思。”

    虽没和安柏交流几句,老曼德尔夫人与她却很有眼缘。走前,还特意去休息室溜达一圈,丈夫像鹌鹑一样偎在沙发上。

    沉浸在月色之中的城区,带着一种神圣的柔情,连花瓶里的水也发出神秘的光彩。

    农忙时节到了,自上周起,干草的味道就一直在这个地区飘荡。她想起了仲夏黄昏里乡村农民割麦子的画卷。

    战争总会结束,她相信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战栗地发现已不能再把握住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开始蠕动,看见他就兴奋,不过撩人的手法有点逊色。

    “你挨过打吗。”她冷不丁的问。

    他搓着手,抿嘴小声笑了。“你是说我父亲”

    被推测出来意图后,她怨自己的唐突。

    “我上蹿下跳,他撵不上。不过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比如妈妈不在家,我要惹毛他就会挨上一顿抽。”聊到兴头上,他干脆合起书。“小时候,只要妈妈一出门都会上我,因为我是挨揍最多的那个。”

    “啊,我还以为你小时候是位小绅士呢。”

    他用经法兰西式海风陶冶后的沉静探寻这位少女,仿佛要将她心思翻个底朝天。“那么,你有为大绅士送支玫瑰吗”

    “玫瑰是送给情人的。”她感觉双颊发烫,便机敏地回到推车旁,背对着着他。

    “那是向日葵咯。”

    早在半月前,她就列好清单开始筹划,最后选定一束向日葵。

    只是上校不缺花,她的向日葵在娇艳花束中卑微得可怜。

    她有很强的修复能力。片刻后,她有条不紊地回到他身边。将一粒安定片递给他,轻声道:

    “又错了,向日葵蠢笨。不过,得先把它吃了。”

    曼德尔上校乖乖照做。

    灯光为他干净流畅的面部轮廓镀了一层暖色,他双手交抱着枕在后脑勺,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巴着,眼中保留了孩子般的真诚。

    此刻,他已全然忘记自己曾坐在履带沾满血迹的指挥车里。忘了那庞然大物的厚重躯壳发出的轰鸣、忘了战壕里混合着脑浆、人体组织和新兵的呕吐物。

    时间久了,活人身上也有股腥臭。

    从前,他不抽烟,现在却嗜烟如命。他发现烟草味草可以遮掩心理创伤。

    哪怕情况再糟亲友也出现在追悼会上。而朗格小姐只会从报纸或是收音机得到他牺牲的消息。

    安柏帮他塞紧被子,他轻轻取下了黏在她工作服上的发丝。他望着她,顿了片刻道:“塞弗特先生是位伟大的律师。”

    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得意地点头:“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对我发火。”

    哪怕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正经话儿,她也被撩拨得心痒难当。

    护士长叫走了安柏。在穆勒女士面前,她始终维护安柏。因为她有两块志愿者奖章还参加了汉堡救援。

    曼德尔上校嘴上说着等她回来,在药物辅助下很快进入梦境。

    等她回到房间,只剩那盏微弱的台灯在强抵抗夜的吞噬。

    他熟睡着,安详的呼吸从胸部扩散到全身,两片嘴唇在梦中微微张启。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蹙眉,许是做了噩梦。

    他比在北非要白,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干涩,战争的打磨使皮肤早已不再精细。她用手甜蜜温和地抚摩着他的脸。

    去年比这季节稍晚些,她傻乎乎以为他进了战俘营。她发现自己和路德维希小姐一样自作多情,他从不缺追求者。

    她很清楚,他会娶上一为淑女,而不是向她这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怪人。她打心底认定他们的嬉闹是他戎马倥偬的小把戏,亦或是他对自身魅力的肯定。

    塞弗特家虽也算名门,但只是虚名,她们在政界毫无人脉。他毋庸置疑是按照从童年时代就被灌输的原则。

    联姻是实现家族的利益最大化最佳途径。如果他甘愿做赔钱买卖,那么像吉蒂那样的女性或许会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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