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从天而降,豆点的雨点砸落在公交大巴车顶。一辆黑色霍希牌汽车出现在对面。

    她没有撑伞,以落汤鸡的模样出现在弗兰克先生面前。他是资深的国会议员,身上更多的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润。

    和记忆中的刻薄寡恩全然不同,有了舅舅的庇护安柏找到了安全感,尽管他身癌症。

    她对年长而温和的男人揣着莫名好感,在交谈时也会迎合对方。

    车内。

    一位妙龄女子热情招呼。那是他的情妇,比安柏还要小两岁,她并不避讳的谈及自己只有小学学历。

    玛尔薇的眼睛闪闪发亮,身材修长,一头时髦卷发,独特的眉毛,眼里透露着野性。虽然她的脸不是那么漂亮,这双眼睛却时常赋给她一种比美更强大的吸引力。

    安柏冷脸听着胡诌。她厌恶她的坦然,在待人处事上她比自己还坦荡。她没想过夜总会那地方竟也有不媚俗的女人。

    弗兰克先生与塞弗特夫人长谈一番,她竭力撮合安柏和莱昂。当听见舅舅持反对意见,她顿时松口气。

    关于弗兰克家族的辉煌史,安柏听母亲玛达莉娜念叨过。

    直到今日,她仍记得五岁那年被舅母拒之门外的场景。情夫抛下她一走了之,玛达莉娜投亲失败只好将女儿托付给挚友。此前她一直营造夫妻恩爱的假象,事实上母女俩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傍晚,邻居带来一则消息:霍利太太和情夫私奔了。

    “什么时候的事。”安柏走出客厅打探道。

    “上周的事,小姐,这事闹得可大了。”艾玛降低声音,以一种严肃的神情讲述这桩丑闻。“听说她和情夫认识不到一个月。”

    霍利先生是个暴脾气,在外包养了多位名模,还常殴打妻子。有时霍利夫人会逃到塞弗特府上哭诉。她总是担惊受怕,生怕哪天被丈夫打死。

    “她错在没早点私奔。”安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她的音调清晰而快乐。

    在她看来,霍利夫人的做法也许很轻率,但绝不是肮脏下流的。

    诸如此类的言论她们早已司空见惯。艾玛仍睁大眼睛,将安柏端详了一番,仿佛听到了惊世骇俗之语:

    “唷哟,我的小姐,您现在应该跪在上帝面前忏悔。”

    安柏耸耸肩,艾玛灰溜溜地下楼。

    今年风颇多,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

    蕾娜失声了,院方杜绝家属探视。卡米尔夫妇动用所有了所有关系。军医怕她走漏前线风声,教她学了点乖。

    安柏试图用手语问候,可蕾娜不懂。负责看管的克鲁格中尉一直守在她们身边。她把头抵在安柏肩上。克鲁格上尉竟伸手摸了摸蕾娜的头发。随即,蕾娜眼里燃起了愤恨。

    “我的包不知道落在了哪,您帮我找找好吗那里头还有一块志愿者奖章呢。”安柏娇嗔道。

    克鲁格上尉高大英俊,却不是善茬。他身着黑色制服通身散发着阴鸷,狡黠地盯着安柏。目光如同匕首般锋利,盯的她毛骨悚然。

    “乐意为您效劳。”克鲁格上尉转过身,露出了他的党卫军肩章。打量起安柏的装扮。

    有了她当参照物趁得蕾娜清汤寡水。如果她是小市民的女儿,那么他一定会把她搞到手。

    雨停,一切恢复的井然有序。她回到了照相馆。尤迪特先生从印刷厂购进一箱子的自传,看见那些穿制服来拍照会命令员工将书捧在手里。他已经变成希特勒的影子了。

    如果哪天他拿着《我的奋斗》神神叨叨地念,不用想,肯定是党卫队的某位队长要来。

    面对空袭人们学会在地下室构建娱乐设施。当年剩下的日子还算平静。蕾娜平安回家并且拿到了政府补贴。

    偶尔她也会想起上校,但此时心中的□□早已冷却。

    雪花没天盖地地飘着,带着湿味的深冬的雪片飘积在道边群树上。有好几处,菩提树的树枝丫被雪压断了。

    到了年末,家庭聚会变得多起来。塞弗特夫人邀请莱昂圣诞节到家中做客。

    弗兰克先生病重,为了名声不得不搬回府邸。

    暮色和雪花使空气混沌,安柏抱着邦妮坐炉火旁。火柴那有频率的霹雳声很悦耳。

    门外。

    莱昂深吸口气敲响房门,见到安柏,又朝后缩了半步,笨拙地掏出一封信。他带着皮革帽,垂下头,抿了下发干的嘴唇。

    “祝您圣诞快乐。”他强挤出一丝声音。冻得红肿的手无处安放,生怕安柏看穿他的拘谨。他想袖手取暖,又怕破坏形象,他晓得文人家都很讲究。

    “赫尔曼先生,请进来喝杯咖啡吧。”看这可怜的小伙,安柏完全是出于怜悯。

    莱昂脸更红了,答得也窘迫。因为从没人教过他如何优雅地喝咖啡。

    她递过去个暖瓶,不再勉强。

    莱昂仍寸步不移,忽然觉得身上的皮裤很滑稽。直到安柏关门后才小心转身,连蹦带跳在雪窝里乐呵。

    艾玛采购回来将东西搁桌上,发现了套着袋子的信封。莱昂怕雪花打湿还特意套上了袋子。

    “人呢”艾玛问。她还特意备了一瓶好酒。

    安柏为她拍打斗篷上的雪,漫不经心答道:“走了。”

    像往常一样,安柏早早就到店里,朝里屋望了一眼同事还没到,今天准能被逮个正着。头位顾客是许久不见的怪先生。

    “早安呀,小姐。”他温和的打招道。

    见她迷茫的模样,沃尔里希先生豁然开朗地“哦”了一声,整个人格外和蔼。原来这是尤迪特先生的顶头上司。

    圣诞这天,安柏早早给吉蒂送去了酸菜烧排骨。入夜,满天飞雪敲打着窗户。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荡着庭院。

    艾玛带着邦妮在院中玩,她能清楚地听见积雪在胶靴下嘎吱作响。

    她有些低烧,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中梦见了曼德尔上校,他们在一座破旧房屋相遇了。

    他颈动脉中枪,和蕾娜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面对面坐着,他的头抵在安柏肩上。

    慌乱中她竭力保持镇定,一面柔声安抚,一面询问真相。她泪水打湿了那件杏仁绿制服。

    第二天起来,枕头湿漉漉的。她依稀记得梦见了他,其余忘得一干二净。

    尤迪特先生发现了半箱《我的奋斗》泡在水里,气得大发雷霆。是安柏将箱子移到漏水的地方。

    沃尔里希先生撤了那套规矩,他称即便元首本人召见,元首也会主动问候,而他们只需握手就够了。

    1943年5月13日晚。

    收音机里插播了突尼斯的德、意军队在盟军夹击下缴械投降的消息。

    安柏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手脚冰凉。上个礼拜,法兰克福周报还宣传了非洲军团的战力。

    “上帝啊,如果隆美尔元帅在肯定能击退他们。”艾玛用手画了个十字。

    安德烈斯接过话:“谁在都一样。”

    这回她难得没和姐夫对峙。回到房间,垂头丧气拧上门把。她觉得不可能,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那他已经被关进战俘营了吗?

    安柏揣着自己的心思,熬了个通宵。

    就连吉蒂敲门也装作没听见。她以为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忘了他。那几周她无法集中精神,纯粹在混日子。

    六月初,她路过报刊亭,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指引她进去。在一则最新报刊上的一段文字中,她读到曼德尔上校转战意大利的消息。她急匆匆地拿到柜台结账。

    天暖了,人们想风。

    吉蒂大出血去世,邦妮刚出生的弟弟也夭折了。她没有想象中的悲痛,当看见安德烈斯痛哭流涕更多的是种不解。

    自从吉蒂去世安柏从未当众掉过一滴泪。她的铁石心肠刺痛了艾玛。她指责安柏冷血,称自家夫人养了个白眼狼。

    安柏看见眼泪从她双颊慢慢地淌下来。她穿着的紧身黑色外衣,头发梳成上浮的卷发,样子令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她没有辩驳,她对吉蒂的占有欲高于任何人。在她新婚时安柏会躲在暗处啃咬手指,咬得鲜血直流

    直到曼德尔上校出现后,她才慢慢平复。

    如今,她不在了,那么安德烈斯也无法拥有她。这种病态的念头让她羞愤。

    这年夏季,在法兰克福和柏林有大量传言指出,被驱逐的犹太人已全部被毒死。

    尽管纳粹政权竭力将犹太人的命运保密,然而有关他们的消息无疑确实四处流传。

    莱昂父亲的下属在党卫军疗养院当总厨,那里住着因射杀妇女儿童而崩溃的士兵。

    安柏的预料是错的,莱昂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深得塞弗特夫人欢心。

    每次得到他的恩惠,安柏会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扯平。莱昂称妇女无需工作,她们的价值是为丈夫繁衍后代,孕育帝国精英。

    他那目空一切的傲慢态度给安柏留下很深的印象。

    安柏自有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么迷惘。她对别人的奚落别人的奚落特别敏感。

    因为是女性就得臣服,可她不理解自己的理想为什么要和政府蓝图划等号。她只知道,不工作会囊中羞涩。对于这类群体,政府压根不会放在心上。没人在意流水线工人的收益,只要产量能供应军队需求就够了。

    莱昂只顾宣扬官方论调,丝毫没有察觉安柏的神色。他还在期待着能得到安柏的夸赞。

    这种言论是他在报刊上读到的,无论如何,政府的话总不会错。深奥的道理他不明白,读完初中就跟父亲做生意去了。

    那阵子安柏充满焦虑,那些她自认为很亲近的人全在不断质疑她。

    她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这种挫败感随着年龄增长愈演愈烈。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拿它当教条,没有一丝质疑,这样下去迟早完蛋。塞弗特夫人虽厌恶纳粹理念,可仍它的思想俯首帖耳。

    这时,她才发现,姐夫拥有伟大的人格。他行事刚正,没有那副谄媚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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