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刺破了宁静的夜。

    火光和马蹄声纷沓而来。

    老管家扒着门缝看了半晌,一眼便看到在街上横冲直闯的骑兵,他们□□的马膘肥体健,奔跑时四蹄如飞,只是身上的盔甲看不出来自哪里。

    但是,那盔甲上都是血。

    他们正在挨家挨户的绑人,还有街上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行人,只要是撞上的,一个照面,命就没了。

    管家栓好门,惊魂未定的转过身来。

    这天,竟又要变了啊?

    这才几年啊。

    按照大周律例,二品地方大员能蓄养的家将家兵最多不超过百人,京中重臣也是这个数目。现在徐家蓄养的家兵门正分守在内外院的关键入口,而何氏带了一群仆役在外院通向内院的最后一道大门。

    冷风肃杀,她手里的菜刀在月光下冷森泛光。

    她抬头望向京城之中火光最明亮的那一处方向。

    那里是皇宫大内。

    闭上眼睛,仿佛能想象到里头拼杀的模样。

    老头子……你可争口气!

    ……

    而闻予锦带着孩子躲进了地窖里。

    壮壮刚喝完奶,被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打了个奶嗝就睡着了,徐璎和徐珠已经长大懂事,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

    徐珍安慰两个妹妹道:“莫怕,咱们有家兵,祖母会护好咱们的。”

    窦氏也道:“对,别慌。”

    杨氏闭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向哪方神仙祷告。

    窦氏见了,倒不觉得难理解。刀兵无眼,她和大嫂都是在战火中失了丈夫,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默默的把叹气咽回去,大人们看上去还算镇定,但心里都七上八下。

    闻予锦却觉得,另外一只靴子总算落下来了。

    这些年,京中愈发不太平起来,太后先是设法召远在四方的宗室王亲进京,接着包括荣王在内的几位亲王接连遇刺,坊间都在传是官家容不下同胞兄弟,但究竟是谁的手笔,闻予锦也知道一些。

    无非是想要让官家坐不稳罢了。

    天子脚下无凡人,不说那些有官职有爵位在身的,便是寻常百姓也嗅到了一丝不同,朝臣中,见风使舵的多了起来。

    但徐家的跟脚和立场,没的变,也不会变。

    若是官家败了,他们一家都将成为人人可欺的鱼肉。

    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亲了亲睡梦中的儿子,又去窦氏道:“娘在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

    国公府的大门终于被敲响了。

    管家匆匆跑来禀报:“老夫人,不知道是谁的人,手里有圣旨呢。”

    何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接,没我的命令,门不许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法子。”

    这个时候,谁还管得了圣旨?

    官家怎么有时间给自家传下旨意?

    果然,何氏拒绝开门之后,攻击就来了。

    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裹着火把的箭矢从外头射了进来,有零星几根落尽屋子里,影壁最前头的一排耳房就着了起来。

    何氏连忙命人灭火。

    但是她不慌,不代表别人不慌。

    那些提水灭火的仆役已经有些乱了,有人甚至想逃走。

    外面的人显然是冲着国公府来的,只要他们离开国公府就安全了。

    只可惜每一扇通向外界的门,都有家兵守着。

    风助火势,越烧越旺,提来的井水终究是杯水车薪,何氏让人放弃救火,好在这排耳房与其他院子都还有不少距离,火也就在外院门口烧烧罢了。

    她集中力量守住大门,只是没想到最后,大门没破,反而西边的院子进来了人。

    正当她专注于门外甲兵的时候,敌人直接从后头将她包围了。

    何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看到站在一群甲兵当中的徐赞父子,徐温一脸得意:“大伯娘,没想到吧?我们又回来了。”

    一名受伤的家兵来报,西侧门原来二房住着的院子,竟然有一条密道,这伙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何氏大怒:“竟是你们父子捣的鬼!”

    现在她也反应过来,门前不过是佯攻罢了,这些人早有进门的法子,徐赞父子当真可恶!当时就应该一刀砍了。

    徐赞摸摸胡子,笑道:“大嫂啊,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呢。”

    何氏见他干脆把小人嘴脸发挥到极致,话都懒得说了。

    周继笑道:“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老夫人不会还在想别的法子吧?国公爷已经被捉拿,您就不着急?”

    何氏心里一跳,始终握着菜刀的手忍不住一抖,却是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周继抬手,吩咐属下:“搜!”

    说完又笑着对何氏道:“听说老夫人喜得佳孙,怎么不带出来瞧瞧?”

    何氏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瞧我的孙子?”

    周继变了脸色:“你个老东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给左右一个眼色:“拿下!”听说这老婆子和徐赟恩爱的很,拿她去威胁徐赟也是可以的。

    徐家的家兵一拥而上,和周继带来的人战在一起,而何氏,不管别人,只照着徐赞父子下菜刀。

    徐赞已经少了一条胳膊,行动起来有些摇晃不稳,被何氏一把扯住了空荡荡的袖子,一刀插进了徐赞的后心。

    鲜血涌了出来,火还在烧,何氏顶着一脸血活像个暗夜罗刹。

    徐赞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一脸快意的何氏,又看了一眼刚才只顾着跑把自己往后推了一把的儿子徐温,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断气了。

    何氏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见周继不愿恋战,带着一伙人往内院去了,心下不由大急,但她是敌人的重点目标,已经被团团围住,便是想要追,也分身乏术。

    她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儿媳们能带着孩子们藏好,千万别被发现了。

    家财可以散,让他们尽管搜去,只要人在就好。

    ……

    地窖一头连着惠宁堂的一个耳房,另一头是死路,出不去。

    通向耳房的那处开了一个小口,除了换气,还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应该是进了正房,而后还有瓷器坠地的破碎声,翻找声。

    女眷们屏住了呼吸,闻予锦抱着儿子,生怕儿子忽然哭起来。

    一个呼吸,一瞬,一刻钟,不知过去了多久,翻找声终于停了,跟着是一串离开的脚步声。

    渐渐远去。

    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闻予锦心头难受,都搜查都到这里了,娘还好么?

    当初都劝她一起躲在地窖,她不肯。

    大嫂到刚才还在抱怨娘的固执,但实际上,娘只是想留着外面,有主人在,家兵和家仆们才能心安,才不会从里头就乱了。

    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忽然,两岁多的范月宁哭了。

    她是个爱哭的孩子,但刚才一直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忽然间,怎么就哭了。

    她一哭,壮壮也被吵醒了,但是感受到娘亲熟悉的怀抱和味道,并没有哭。

    地窖里只有甬道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亮,闻予锦其实不能完全看清儿子的样子,她抱着拍了拍,儿子咿咿呀呀了两句,竟又睡着了。

    但,她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

    一刻钟后,地窖被发现,而后,所有人被带到了外院。

    何氏见了,手里的菜刀都掉了。

    周继十分满意:“这么多儿媳,还有孙女孙子,老夫人最心疼哪个呢?”

    他拔出腰间佩刀,从杨氏开始将徐家女眷全都看了一遍,最后将刀刃贴在壮壮的襁褓之上:“我猜,恐怕是这还不到两个月的大孙子吧?”

    儿媳孙女已经被擒,何氏投鼠忌器,再抗争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

    见何氏放弃抵抗,周继“啪啪啪”拍了数掌:“老夫人,果然识时务,既如此,就不带大夫人和二夫人了,您带上三夫人还有小公子,跟我走一趟吧。”

    闻予锦:“可以走,但是孩子还小,万一尿了拉了,再熏到诸位就不好了,还请容我回去收拾些尿布。”

    周继不语。

    闻予锦:“请通融一下,收拾东西很快的。”

    “半柱香的时间,三夫人就别来回跑了,让下人们去。”周继终于松口,这时间正好再搜刮一下徐家的家财,也是奇了怪了,搜了这半天,人都找出来了,那些金银财帛却始终没有找到。

    何氏和闻予锦对视一眼,两人都还算镇定。

    不多时,云珂带着一包尿布回来。

    似乎是为了接尿布,闻予锦把孩子递给云珂,而她,当真认真的检查起尿布来,还默默地数了出声:“一片两片……”

    周继的耐心已经耗尽:“够了,拖延时间也没有用。”

    还以为这点心思,能瞒得过自己?

    他上前一步,预备亲自押解闻予锦,闻予锦手里提着尿布,在周继过来的那一瞬间,忽然洒出一包药粉,周继以为是迷药,连忙捂住口鼻,但眼睛中招后已经泪水连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闻予锦的簪子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被当做人质的滋味不好受吧?周都知。”

    说完,她对着皇城司的人喝道:“放了我娘,否则,我的手可能会抖。”

    那簪子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尖锐无比,此刻,在她的有意用力下,周继的脖颈已经渗出血来。

    被钳制的周继哈哈大笑:“三夫人以为区区金簪,就能控制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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