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很清楚了,说到底还是在意门第。

    闻予锦和窦氏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可置信。

    大嫂,怕不是魔障了吧?

    名声和门第是重要,但比起孩子长久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往后可还有几十年呢。

    何氏摇头,掩藏不住的失望:“好在我还没死,若不然……”就算是老三媳妇当家,也不好越过老大媳妇这个亲娘给侄女定夺。

    看着杨氏泪眼婆娑的样子,她摆摆手:“都回去吧,这事儿啊,我来定。”

    闻予锦和窦氏一起离开,杨氏留下不肯走,被何氏赶了出来。

    前头两人不由加快了步子,留下看大嫂颜面扫地么?还是算了吧。

    ……

    因为天气不错,闻予锦回到凝和的时候,云珂正指挥着几个婆子晾晒被芯。

    轻薄的夏被晾晒过之后,就要收起来换上秋冬的厚被子了。

    林檎和丹若也跟着整理被子。

    “咦?这是什么?好像是根簪子。”

    簪子?闻予锦步子不由加快:“我看看。”

    是一根最简单的云纹桃木簪,雕工还很生涩,但每一处都带着摩挲后的痕迹,可见簪子的主人时常把玩。

    看着看着脸上的血色就没了,她吩咐道:“放回原处吧。”

    林檎点点头,这是外间的小榻上的,既然不是夫人的,那便是世子的喽?夫人又叫放回去,是想等着世子亲自送她吧?

    ……

    是夜,缺了一角的月亮爬上屋檐,徐叡踏着夜色归来。

    他还穿着官服,本来有些疲乏的神态在推开门那一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桌上摆着如意糕、梅花香饼、玫瑰酥、绿豆饼等七八样果子,旁边还摆着一坛酒,而闻予锦就坐在桌旁。

    徐叡有些愉悦:“在等我?”

    莫非是考虑清楚了?

    这样想着,人就变得无措起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像是等待宣判一般。

    闻予锦点点头:“也不急,您先洗洗换身衣裳吧。”

    徐叡也没推辞。

    迅速的洗澡换衣后,便来到桌边,那点心果子一律不看,先拍了拍酒坛子:“可是你自己酿的?”

    他洗澡的时候,足够闻予锦把酒倒出来再温好了。

    此刻,见徐叡着急,她把温好的酒给他斟满:“是,还没到时候,先取出来一坛试试。只准备了些果子,可要厨房准备些菜来?”

    “嘶……痛快!”徐叡已经把酒喝完,然后道:“跟枢密院和兵部的人一起吃的晚饭,不必麻烦了。”

    闻予锦点头。

    女使们有眼色的推了下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只留下一扇洞开的窗,闻予锦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窗外的缺月。

    有浅薄的云,遮住了月。

    待徐叡喝了三盅,闻予锦便不给他倒酒了,徐叡也不恼,反而问道:“可是有话要问?”

    她一张脸蒙在柔和的灯光里,耳朵上缀着珍珠坠子,珠辉玉映,说不出的美好澹宁。

    此刻她抬起头,直接道:“我想问,世子是有过喜欢的人么?”

    徐叡放下酒盅,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起伏,半晌,微微的应了声:“是。”

    闻予锦强自镇定着,不让他看出不妥来,却又直截了当的问道:“有多喜欢?”

    这回,徐叡犹豫了。

    而他每犹豫一分,闻予锦心里便多忐忑一分。

    终于,他肯定的道:“倾我所有,哪怕生命。”

    短短四个字,却让闻予锦一阵天旋地转,她的手紧紧的扣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似乎哽住了,委屈难过得说不出来。

    还不只是委屈,还有气愤和难堪。

    既然愿意为了别的女人去死,为什么还要和说那些话?

    眼泪晕在眼眶,强憋着,就是不落下来,她发了狠,甚至想问一句“我和她,你更喜欢谁?”

    但想想又觉得可笑。

    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就算了吧。

    就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呀。

    徐叡见她脸色不对,不由起身上前:“棽棽,你听我说。”

    闻予锦红着眼睛:“那你说啊!”

    “并非……”

    “世子,黄阁长来了,西北有八百里加急战报,官家宣召您速速入宫。”

    徐叡还没说完,外头清明来敲门。

    黄五是官家身边伺候的太监,他竟亲自来了,想必事态紧急,徐叡不敢耽搁,匆匆把衣裳换好,要出门的时候见闻予锦有些呆愣失神的样子,他回过头来摸摸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闻予锦抬头,只看到一个他大步跨出门槛儿的背影。

    女使们面面相觑,悄声进来收拾碗碟。菘蓝心里不住的叹气,多好的机会啊,夫人早准备好了酒和果子,竟然没圆房!

    等她们退下之后,闻予锦起身来到窗边。

    月亮已经升高,但缺月就是缺月。

    在婚姻一途,她已经失败过一回了,不能再失败第二回。

    再落魄的时候也心存骄傲,她怎么甘心沦为徐叡的退而求其次?

    能为对方倾其所有付出生命的感情弥足珍贵,一辈子恐怕也只能这样无畏的付出一回,再多的,就没有了;而且徐叡已经过了血气方刚、年少轻狂的时候了,怎么会再度拥有这般热烈的情感?

    还好,她没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

    西辽夜半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吞了大周三座城池,城中被掳掠一空,无数百姓在睡梦中被收割了性命。官家召集一干重臣商议到后半夜,拟定了御敌策略。

    三日后,丰国公袁肃晋太尉,并被官家点为西征统帅,另遣枢密副使方光佑为宣抚使,共带领十万兵马发往雁门关。

    寻常人家只知道大军出发的时候浩浩荡荡,黄土扬了一脸,但闻予锦却感觉到徐叡更忙了。

    忙是应有之意,也是她离开的机会。

    ……

    何氏最近特别开心,老三媳妇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吃的。

    那些她见过的没见过的,但凡是她想吃的,儿媳妇都能给她做出来,而且还都好吃,连着吃了好几天,她觉得双下巴都要吃出来了。

    沈清如、韦氏、俞氏几乎同时收到了闻予锦送的全套香膏礼盒,几人都有些诧异,这不年不节的送这么一份大礼,几人商量着定个日子来国公府拜访。

    而徐叡忙完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七八天之后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格外的冷清。

    ……

    清晨,白霜铺地。

    巷子里拐出来一辆马车,赶在城门打开的时候,最先出了城,很快的便远离了人烟。

    马车上,云珂默不作声,菘蓝欲言又止:“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啊?不等世子回来么?”

    她隐约的拼凑出一些经过,但又不知完全的真相。

    “不了。见了他,我怕是就舍不得走了。”

    闻予锦翻账本的手一抖,铺子已经在盈利了,就这般草草的关了,她也舍不得。她捏了捏菘蓝的脸:“京城规矩太大,咱们换个更好的地方。”

    离开京城,她就可以做回江淮棽了。

    前头傅母正在等着她,魏叔叔也把沿途所需都安排好了。

    菘蓝不懂,哪里还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啊?

    不过姑娘愿意带上她,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如果现在自己还留在国公府,怕是第一个会被问罪吧。

    ……

    徐叡进了凝和,心理忽然有些慌乱。

    他快步到后堂,丹若和林檎见他回来了连忙行礼。

    徐叡:“夫人呢?”

    丹若:“去铺子了。”

    “这么早?”

    “对,夫人说今天有批新货要到,约定的时间早一些。”

    徐叡已经进了寝室。

    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异样,这间屋子仿佛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难道是习惯了,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在?

    他摇摇头,暗道自己越来越患得患失了。

    正预备去洗漱换衣,却见闻予锦惯用的小桌上干干净净的。

    往常,上面铺满了稳予锦的画纸和账本,再早之前,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但现在竟然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张纸。

    不对,上面的玉佩!

    徐叡快步走过来,玉佩是他曾经送给闻予锦的,还有师父后来给她的见面礼玉锁,现在都安安静静的躺在桌上。

    他呼吸已经重了几分,终于将被玉佩压着的纸拿出来,是闻予锦的字迹:“我不会做人和人的替身,即便我喜欢你。”

    后面还有一些关于两人契约到期,她自我检讨尸位素餐、无颜在待下去的废话,他已经没心情看了。

    ……

    远山近树光秃秃的,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闻予锦在云珂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山路曲折,但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跪到亲爹坟前,磕了三个头,又拿出一个小罐子,装满了坟前的土。

    一阵风吹来,她的肩膀抖了抖:“爹,女儿要离开京城了,以后怕是不能常来看您了,我带走一把土,等到了益州再给您立个衣冠冢,爹爹可不要怪女儿呀。”

    她抱着罐子,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坟茔。

    在推与不推之间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放任不推了。

    下山的时候,又看到那个湖,湖面不曾结冰,微微的日光照耀下,湖面像是破碎的镜。

    镜碎了,心也碎了。

    阴影处的白霜还没化,她将小罐子交给云珂,忍不住搓了挫手。

    太冷了。

    还没下雪,却已经到了冬天的样子。

    她快步靠近马车,想上去暖和暖和。

    这时,一行十数骑快马冲了过来,打头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寿康郡王魏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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