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贴在额头鬓角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沾着的污垢被泪水冲垮,一道道的挂在脸上,比往日里端庄淑丽的样子不知道差了多少,但一双眼睛又是那样的明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垮她。

    徐睿忽然明白过来,她最大的优点不是美貌和无可挑剔的仪态。

    而是,无论什么境遇,都不自苦。

    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争。

    之前他偷袭她,又捏着她的脖子,她就反过来要捅死他,报仇也干脆利落,如果换一个身手和定力寻常的,怕是真就被她捅死了;现在,她想要自由想要钱,就要的坦诚知白、毫不避讳。

    徐叡扒拉了一下跟前的火堆,淡淡道:“睡吧。”

    闻予锦显然很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睡就睡吧,她都快累死了。

    山洞很小,火堆占了一方空间,徐叡已经和她划火而治,她直接原地躺平,背对着火堆和徐叡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碰到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她不再动了,一来会疼,二来平整的地方也不够她将腿伸开,她安慰自己,睡吧,睡醒之后就好了。

    山洞里很快传出她均匀的呼吸声。

    心这么大,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徐叡嘴角牵动了一下,跟着也闭上眼睛。

    他的位置更靠近洞口,遇到危险还能挡一挡。

    ……

    刺客人多势众,他的人都被冲散了,徐叡并不敢睡死,谁知洞口外面没什么异样,洞口里面倒是出状况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被一块冰坨子抱住。

    横在两人中间的火堆早都熄灭了,她轻而易举的滚过火堆滚了过来。

    她的脚努力的往他腿之间钻,冰冷的手不老实的往他身上探,可谓是将手脚并用发挥到了极致,这还不算,她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脖颈之间蹭呀蹭。

    徐叡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下意识的往外推了推,她跟着靠过来,徐叡把她扯了扯,她抱得更紧了。

    这……

    徐叡的额角开始跳了,夏衫真的很轻薄,女眷的更是,而她今天这一身更是以轻薄飘逸著称的月绫纱,被扎得面目全非的同时,似乎也更薄了。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她把他当成可以取暖的火源,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徐叡的表情,只见他有些无奈的呼出口气,然后开始对抗闻予锦不老实的双手,然而,他越推,她抱得越紧……再然后,他妥协了,她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着颤……罢了,与其放任她乱钻,不如他主动将她的双手压在胸前。

    钳制住她,让她别动。

    终于,四肢的冰冷得到缓解,睡梦中的闻予锦也老实了。

    徐叡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没过多久,闻予锦浑身开始发烫。这回她已经不动了,仿佛陷入了昏睡,叫都叫不醒。

    徐叡起身,重新燃起火堆,想了想又奔出山洞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撕下一片衣角用水浸湿,又取来树叶掬了一捧水,再迅速折回山洞。

    却没想到山洞里头的情态,差点儿让他再退出来。

    因为高烧,闻予锦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而她的手正在撕扯自己的衣襟,熊前已经露出一小片雪肤……

    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衣衫凌乱、面若桃花。

    徐叡确实已经退出去了。

    非礼勿视。

    外头的空气凛冽,夜空中不见星月,只有簌簌风声划过树梢和袍角,他在洞口盘旋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一抬脚又迈步进去。

    他别过脸将闻予锦的衣衫整理好,拿出湿润的衣襟擦拭她的手掌脚踝,但脚踝上全是伤又不能沾水,最后只将衣角放在她的额头上,希望能帮她缓解下灼热。

    但作用似乎不大,因为她又不动了。

    与之相伴的,是浑身滚烫如同火炭,严重时还会抽搐痉挛。

    徐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竟有种想要化身为孙茗的冲动,女人这种物种,太脆弱了。

    也许不该听了娘的话,带她来狩猎。

    树叶上的水用完了,他又去取了一回,回来的时候闻予锦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是烫,但是四肢开始转冷。这回,他没有扭捏,直接将篝火拨弄的更旺了一些,然后主动抱住了闻予锦。

    他甚至将衣服解了解,以体温帮她取暖。

    睁着眼睛静待时间流逝,黑暗中穿出了他的叹气声,这简直不像他自己。

    火堆燃了又熄了一次,洞口开始有光线进来。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忽冷忽热、高烧不退的闻予锦,眉头也舒展开了,虽然还在烧,但已经消退了一些。

    她被徐叡圈在怀里,大概他的身体虽然硬邦邦的,但到底比山洞更好一些,她本能的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一晚上,她的温度反反复复,他的心……也不知道转了几个来回了,徐叡维持着环着她的姿势,却在察觉到她即将醒来的前一刻,将人推到对面。

    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闻予锦梦呓一般的喊了一声“娘”,颇有些凄惶无助,但总算又睡了过去。

    爹都没当,先当了回娘的徐叡走出山洞,整理好衣服。

    太阳还没升起,树林里鸟声清越,他找了几棵树留下记号。

    ……

    过了一个多时辰,闻予锦迷迷糊糊醒来,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腿上的伤口不说,身上每一处关节肌肉也是酸痛难耐。她想起身,脑袋里立即冒出了星星。

    恰逢徐叡从外头回来,见人醒了,便说道:“我的人找来了,马上就能回去。”

    闻予锦:“好。”她的嗓子哑了。

    一天一夜,无饭食无饮水,带着一身荆棘刺儿的伤,又高烧一夜,起来也不闹,徐叡却后悔让她陷入险境了。

    他主动上前搀扶闻予锦,两人弓着身子出了山洞,外头护卫们已经牵着马候着了。

    山路崎岖,马车进不来,闻予锦病得浑浑噩噩,将大半重心都靠在徐叡身上,徐叡干脆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马背。

    护卫们表面维持着镇定,但心里已经惊呆了。

    清明和惊蛰挤眉弄眼,一宿不见,世子不会被鬼魅附体了吧?还是说,到底是自己的媳妇,和外头的女人不同?

    徐叡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任由闻予锦靠在他身上,驱马前进却又不敢太快,他吩咐道:“让孙茗提前准备好外伤药和退烧药出来。”

    一名护卫领命去了。

    徐叡则稳住速度往回赶,等将闻予锦送回仙藻的之后,何氏直接给了他一拳。她的力气可不是寻常妇人能有的,一身疲倦的徐叡被打的退后了一步,却咬牙没说什么。

    他娘狠起来,真的是亲儿子都打。

    兄弟四人,他挨的打算是少的了。

    “我让你带锦娘游山玩水,你带她干嘛去了?啊?打猎打到迷了路?把她一个人留在马车上?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你冲喜,你要死的时候没嫌弃你,你活了又做饭讨你欢心,前两天我过去的时候,正给你缝袜子呢!到底是哪点儿对不起你?好好的跟你出去,带了一身病回来?”

    多少人高烧不退,最后命都没了的。

    她暗道儿子不懂事,好不容易有了媳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这克妻的名头可就真的坐实了。

    再想娶媳妇就更难了。

    徐叡想的却是:她给自己缝袜子?那得多少钱?

    怎么想都觉得不会便宜……

    徐叡主动认错:“是儿子的不是。”他只说是打猎迷了路,闻予锦体弱起了热,并不曾说遇到刺客。

    但,这顿骂,都是该得的。

    见儿子这样,何氏又道:“罢了,也是我太盼着你们好了……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

    屋子里头,菘蓝几个原想着给闻予锦擦身换衣,谁知一揭开,会看到满腿的伤,几个惊的惊心疼的心疼,菘蓝眼泪都出来了:“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然而,闻予锦并没有回答。

    她的烧还没完全消退,浑身都沉重疲乏的很,几乎在看到熟悉的人和床榻之后,就又睡了过去。

    女使们小心翼翼的给她擦了一遍,又换了衣裳,刚收拾好,孙茗就到了。

    孙茗不敢乱看,规规矩矩的把脉开方,徐叡却道:“你看一下她脚踝的伤。”

    “是。”

    她的脚踝纤细莹润,白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越是这样,上面的伤口就越显得狰狞。

    “难怪!”孙茗皱着眉头说道:“难怪烧得这样重,之前准备的药膏先不用,我另外开一副方子,你们拿大锅满水将药煮开了,给她清理好伤口,再用之前的药膏。”

    丹若连忙应是,菘蓝却大着胆子问道:“不会留疤吧?”那伤口太多了,不只是脚踝,大腿外侧都有……万一留疤可就不好了。

    孙茗安抚道:“我老孙别的本事没有,但治外伤一流,不会留疤的。”

    菘蓝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多谢孙大夫!”

    孙茗有些飘飘然:“好说好说。”

    果然女眷就是比军营里的糙汉们更会说话,世子夫人的女使更是可爱。

    庄子里头分的没那么清楚,但到底一屋子女眷,此地不宜久留,他提溜着药箱婉拒了女使们的客套,快步出了仙藻小院。

    徐叡伸手试了试闻予锦的额头,也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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