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人潮后,淑澹总算能开口说上那么一句:“我并非有意,都是我都错,都是我的错。”这段话不断重复在周祎的耳里,加上淑澹急促的呼吸声,他没有一丁点不耐烦只是心疼不已。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抱着她,不停地安抚她。回到安放马车的客栈,周祎要了一间客房。掌柜和众客官见他环抱一位女子皆露出诧异的神情,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似乎有些伤风败俗。有些管不住嘴的看客开始对他们评头论足。

    “真是成何体统!”

    “不知羞耻!”

    “我看是那女的不知廉耻,若是良家妇女敢胆如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祎却不还口,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上楼去让淑澹冷静片刻。但是淑澹却因为这些不堪的说辞好不容易安抚好的情绪又再次强烈波动,又开始挠自己不断念叨:“很是抱歉。但我并非有意为之。”

    周祎只好调整好姿势,把淑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后一只手臂绕过淑澹的后脑勺,试图遮挡她的双耳。

    “你现在只需听我一人所言,其余的咱们不管。好吗?”

    淑澹想抬起头却被周祎的手臂挡住,抽泣地说:“嗯。”

    从湖边到客栈,周祎的体力就快要被透支了,看来是需要好好锻炼一下了。他抽不开手于是踹开了门,先把淑澹安放在床榻上:“我去关个门,别怕。”

    一个箭步来回,周祎拉了把凳子坐在榻侧。他的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无比担忧。他弯着身望着淑澹问道:“可好些了?”

    “我真是抱歉。”

    “唉。”周祎最终还是叹出了气。这叹气表示了许多无奈与无助。这对敏感且此刻还在发病的淑澹而言仿佛是致命的一击。

    最坏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是不是他也开始嫌弃她了。想到这,更是激动竟用指尖用力挠起手臂,呼吸又开始急促了起来,全身不受控制,感觉就快要死了,快要疯癫了。

    周祎抓住淑澹的双手,盯着淑澹,眼神里尽是心疼但此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也跟着淑澹乱了起来。他表现出了不耐烦,大声呵斥道:“别再挠了!行不行!你这样做不仅伤害了你自己还伤害了关心你的人。”

    这时的淑澹又是连话也说不出了,她出现了哽咽的症状,仿佛有人掐住她的脖子阻止她呼吸。她真的不想再挠了,只是她怕她若是不挠的话,她就会死,这是她认为可以保持清醒的唯一法子了。

    一旁的周祎能怎么办,他拼命地抓住淑澹的双手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挣扎。既然挠不了,那淑澹开始以极端的方式处理,她低下头,用力抬起手臂,咬自己一口,这一口倒不是很深毕竟她只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牙印还是有的。

    周祎见状大喊一声:“你在干嘛!”

    “你要挠是吗!好,我让你挠个够。”周祎直接放手了。他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样说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可他急啊。他不是有意要凶她的,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现在他的脑子里也是一团糟,尤其是看到淑澹手臂上一道道的抓痕,有些就差流出血来,还有那口牙印。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心疼,疼得他咬起了牙,锤了几下胸口。

    不行,可不能乱了方寸,得冷静下来,想想马太医是怎么教他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好,跟这我的呼吸好吗,深呼吸。好。再吸气。好。再深呼吸。好。对了就是这样。”周祎慢慢地把双手挪到淑澹的手里,他时刻注意淑澹的眼神变化。

    不停地揉搓淑澹的双手:“不冷了。不冷了。”然后拽起被子往淑澹身上裹,可淑澹还是抖动得厉害。周祎灵机一动想到给淑澹倒杯热水使她体内热乎些。

    “别怕,我去去便回。”

    他去向小二要了壶热水,等待的同时只得不停徘徊。小心翼翼地倒了杯热水递给淑澹,可颤抖的双手无论如何都拿不稳茶杯。周祎只好让她张开嘴,他喂她喝。

    这刚一到嘴又流了出来,她依旧感受到哽咽,无法咽下任何东西。周祎头一次见淑澹发病如此严重,他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替淑澹擦拭下巴上的水。淑澹躲了一下又同意让周祎接触。他再尝试喂淑澹一些热水,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弯曲在淑澹的嘴下,以防水流到淑澹的身上。这次总算能勉强喝进些。

    过了一刻,淑澹肉眼可见地有了缓解。于是周祎为了刚刚语气不当向淑澹道歉:“我真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我是怕你受伤。你懂吗?”

    “你当真没有嫌弃我?”

    “我怎么会呢。”周祎紧紧地握住淑澹的手,他试图掩盖哀伤,语气异常平静可眼神却骗不了她。

    愧疚感随之而来。

    “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再因为这事说抱歉了?真的不是你的错。其他人你不用去在乎,而在乎你的人是不会怪你的,所以别什么事都怪在自个身上。”

    她点了点头,但内心至始至终都没有把这份愧疚移出,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发病时给周遭的人所带来的麻烦。所以在她身边就只有雯儿一人理解,就连她的娘亲、两个妹妹都不曾理解过她。她心知娘亲是关心她的,只是用错了法子,试图以怪力鬼神之说来解决,逼迫她喝符水,认为不过是被魂魄附体,而她两个妹妹呢,大的认为她装模做样,她的这一切行为不过是想博得大家的同情罢了。最年幼的妹妹还小,也谈不上什么理解不理解的。

    “我是不是很无能?”淑澹虚弱地问道。

    “没有啊,你看你不是每次发病都能挺过去吗,所以你在我眼里是最有勇气的,那怎么还算是无能呢。好了,现在你该好生歇息,我就在你身边。”

    周祎让淑澹躺下,刚要盖上被子却被淑澹抓住了手:“我能不能靠在你身上?”说完,淑澹抿着嘴,嘴角上扬。

    “好好好。看来你是无碍了。”周祎食指轻划淑澹的鼻子宠溺地说道。

    淑澹给周祎腾出位置,安稳地靠在他的胸前,一晃而过的是周祎擦伤的手掌,淑澹这时才注意到。这更加深了对周祎的愧疚,再一次有了想疏远周祎的念头,淑澹开始有些万念俱灰。她真不想他再为自己受伤了。忍住不去看擦伤的手,她怕看了后就真的不得不远离周祎了。

    她的青丝被人温柔地抚摸,此刻她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样就不会发病了,不发病便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了。所有的愧疚、不安、焦虑全叠加在一块,压得她透不过气。

    闭起眼睛开始思考,她到底该怎么做。她真的好累,好累啊,她现在竟觉得没有心思想法子如何离开教坊司了,反正自己本就没有亲人的疼爱就让她待在教坊司吧,或许能从其他人身上得到一丁点的疼惜也行,让雯儿离开就好。更消极的是她再一次又有了想离开凡尘的念头。

    “你怎么不说话?”周祎问道。

    “没什么,就觉得无话可说,累了,好想就这么睡了不再醒来便好。”

    听了这番话,周祎意识到淑澹此刻的心境非常危险,他不能让她独自一人了,他需无时无刻陪在她身边。万一有什么好歹,他不知该怎么办。现在不是淑澹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淑澹。

    “答应我,你睁开的第一眼一定是我。”

    淑澹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又不能一直守在我身边。”

    “我能!”

    “那好吧。”淑澹无力地说道。

    “你的手臂会疼吗?”周祎问道。

    “不疼。”

    淑澹越是这样说,周祎就越是心疼。他轻吻了淑澹的额头,把她抱得更紧了。淑澹的内心波动了那么一些,但很快却被负面的情绪掩盖,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宛如一副骸骨毫无生气。

    周祎瞄了眼淑澹的神情,他从未见过淑澹如此。

    “要不你闭上眼睡下吧。”

    “好。”淑澹如提线木偶般照做。

    越发不对劲,周祎意识到他必须做些什么。

    “那我可否离开?”周祎试探性地问道。

    “可。”这不是他要的答复,于是再问道。

    “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淑澹低沉地回道。

    “要吃些东西吗?还是喝水?我都给你拿去。”

    “我什么都不要。我真的好累,别再问了,好吗?”

    “你是怎么了?不是没在发病了吗?你每次发完病都不会这样的。”

    淑澹即无心也无力回答。眼巴巴看着淑澹这样,周祎的脑海里想出一个馊主意,他转过身按住淑澹的手腕,直面着她,想看她的反应。她的眉毛只是微微一挑,嘴唇稍微动了那么一下,之后就没有其它反应了。

    一阵失落伴随着担忧直击周祎的内心。

    这时淑澹的嘴开始动了,可说出的话令周祎不敢相信。

    “咱们能不能不再见面了。我不想一见到你就发病,这实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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