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差受太后委派,连茶也没有喝,只交代他到了云南要好好查查当地的镇抚太监,催促他快些动身。他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道:“唉,状元郎,太后这是看重你才这样辛苦打磨你,只可惜呀……有桩事情,你怕是还不知道……”

    交代差事时,上差干脆利落,到这里反而拖泥带水起来。

    “请教上差。”林彦回微微躬身。

    “唉,陈家的二姑娘从极乐寺祈福回来,马车翻了,人掉河里没捞上来,没了。”上差摇了摇头,很是惋惜,“好好的姑娘,青春年华的。杂家人老了,看不得这些事了。”

    “请上差转告太后和阁老,人在我这里,等到了真定府,我会将她放在当地的府衙,阁老派人来接就是。”

    上差一听这话,转悲为喜:“既然在这儿,不如就交给杂家吧。”

    “可是她人受伤了,今日才苏醒,还有些失忆,恐怕需要再将养将养。”

    上差微微颔首,放下了心道:“好,既如此,杂家就回去复命了。林状元,你可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耽误了太后的差事,快些上路。”

    林彦回答应着接过密旨,送走了上差,默算了下自己确实耽误了一段日子,必须得加紧了,可淑嘉如今这样子,叫她一个人回去,却始终有些不大放心。总记挂着别人,这可不是自己平常的行事风格,林彦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刚要回房,路过淑嘉的窗口,看见窗户开着,灯还亮着,便驻足背靠着窗问:“你怎么不睡?”

    淑嘉走到窗边,肚子适时咕噜了一声,她红了脸,也有些委屈:“饿得睡不着。”

    “厨房晚上不是送过粥?”林彦回奇怪。

    “那粥有股怪味儿,像是搁坏了,我吃不下。”淑嘉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娇气了,有些压低了声音,但忍不住絮絮了起来,“而且这粗布衣服磨得我皮肤起了疹子,我脖子后面又痒又烫。这褥子也是,有一股男人味儿,酸酸的,而且还总有一股韭菜味儿……”

    哪有什么味儿,林彦回才喝了半碗,听淑嘉这样说只觉头大如斗,方才那些牵挂一下子烟消云散,行行行,等明天到了真定,就把这祖宗放在府衙,这哪是能跟着自己吃苦的人啊。

    “我饿……”

    “粥呢?”

    淑嘉从窗边的桌上端起,捧了过去。林彦回接过,仰头就要喝下,淑嘉忙拉住他:“你做什么?”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他又念起圣人教诲。

    淑嘉生气:“什么易不易,这粥坏了,喝了生病。”

    她冷不丁一扯他袖子,那碗粥顷刻翻了下来,半臂立刻湿了一片。

    “啊……对不住……”

    淑嘉四下里去找,却发觉这破地方连块帕子都没有,只有脸盆架上搭着一块汗巾,赶紧取了,出了门,要替他擦,然而却被林彦回隔开,不许她近身:“我自己来。”

    淑嘉偷觑了他一眼,月光疏疏照着他,像清瘦的数枝,看不大出他的喜怒,好像还……挺平静的……这么一个人,按理来说,应当是个不错的婚约对象,自己家怎么就退婚了呢?难不成……是他家要退婚?

    难道他……另有喜欢的人?

    淑嘉沉默,暗暗揉了揉眉心,想太多,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你不舒服?”林彦回抬眼瞥见她按压眉心的动作,问道。

    “嗯,我还是回床上躺躺吧。”淑嘉乖巧地回到了床上,只是凑近被子时,不免拧了拧眉,又看向窗外,“对不住啊,等以后我好了,给你做一件新的。”

    晚风微微拂过,像温柔的手一下子抚平了林彦回心里的褶皱,他不知道怎么又不嫌淑嘉娇气了,反倒有些心疼,是啊,她从前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现在倒成了这个情形。

    “你歇歇,等到了真定,会有人来接你。”

    林彦回要了盆水要洗洗袍子,想到淑嘉说的味道,不免抬起手,小心地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应该……没有男人的酸臭味吧?不过也有些日子没有沐浴了,于是烧了热水洗澡。

    夜阑人静,淑嘉却睡不安稳,到半夜时,竟觉得有股烟火气熏得自己鼻子痒痒,她睁开眼,却没看到火,但是烟气却慢慢熏了上来,她要推门出去,却发现门锁了,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叫人也关上了。她慌得捶打墙壁,呼唤着:“林彦回,林彦回!”

    但是隔壁却没有响动。

    淑嘉害怕,她方才受了伤,根本没有力气提起重物,去砸开窗户,她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一遍一遍拍打墙壁,呼唤着林彦回。

    林彦回被墙边的声音吵醒,他猛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浴桶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外头已经有了一股烟熏气,隐隐可以看见火光,中了暗算!

    他暗暗心惊,这是读书人坐在书斋里难以想象的事,要知道,同榜的进士眼下大概还在为笔墨官司争斗,自己倒先被人盯上了,这是云南之行射向自己的第一支冷箭。他浑身冷汗涔涔,一下子清醒过来,也不知哪里的勇气,穿上中衣,猛然一脚踹开了门,又破了淑嘉的窗户。

    翻身进去,看到淑嘉缩在床角,抱着双臂,一抬头,眼里泛着泪花,我见犹怜道:“你可来了。”

    她情不自禁向前一扑,搂住了林彦回的脖子,吓得林彦回张开了双臂:“这……”末了话音却软了,抚慰道,“好了……别哭了,我们得赶紧走。”

    危急时刻,他再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拽起淑嘉,往外走,却在走廊处迎头碰上了李自强,他手里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你……”林彦回措手不及,他不能想象这个书吏居然会对付自己,他拉着淑嘉连连后退,“为什么?”

    李自强却不答话,照直了劈下来。林彦回到底只是读书人,他只能紧握住淑嘉,躲避着刀风,好在这个人也没什么武艺,看上去确实只是个意气行事的小吏,只顾闷头砍杀。

    终于他将林彦回和淑嘉逼到了墙角。

    淑嘉愤怒:“你这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怪就怪你们命太好了!你带来的护卫在一搂已经都被我杀了!认命吧!”李自强沉声,又是一刀。

    林彦回将淑嘉往怀里一搂,背对着李自强准备接下这一刀。

    “梆!”李自强应声倒地,林彦回和淑嘉回头一看,月下,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撂下棍子,拍了拍手:“还好,算赶上了。你们没事吧?”

    林彦回惊疑不定:“你是?”

    “想不起来了?我们见过呀!”那女子指了指自己,狡黠一笑,“枫桥书局呀,三个多月前,那个……那个……那个嗖地一下跳下来的女贼呀。”

    淑嘉颤声摇摇头:“我不记得。”

    林彦回倒是想起来,是在枫桥书局,自己初遇淑嘉,那个顾恒之大闹一场,非要说枫桥书局里藏着陈瑾言的情人,结果倒腾来去,没搜到陈瑾言的情郎,倒是冒出了个女贼,交给兵马司处置了。

    原来她是某仲文布下的暗棋。

    “原来是你,你不是应该在县衙大牢里么?”林彦回计较着她的刑期。

    “我在大牢里谁来救你呀!”女贼无语,不过爽朗地笑笑,踢了踢李自强,他还有气,于是又冲着后脑给了两棍子。

    “你……为何不留人证?”

    女贼没接话,吩咐着:“来,搭把手,把他弄到你屋里,换上你的官服。”

    “啊……”林彦回和淑嘉都愣住了。

    “别废话,赶紧的,这破楼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衣服人放进去,却把衣服小心地放在下头,留下了官印,带走了纸质凭证,而后轻轻拍了拍手:“好了,咱们快走,有些话,我路上再跟你们细说。”

    冲天火光里,驿站渐渐化为焦土。林彦回和淑嘉坐在马车里,揭开帘子,看着一切渐渐坍塌,官道虽然平坦,但这条路远比自己想得更为崎岖。

    女贼驾着车,坦然地介绍起了自己:“我叫雁南归,你们叫我大雁儿就好。是某先生叫我来保护你的,他说这一路上你可能会有很多危险,商队是保护你的一重屏障,我呢是他给你的护身短刀。你记住了,从今天晚上起,这个世界上可就没有你林彦回了,你死了,死在了驿馆的大火里。太后前脚派了上差,后脚你就死了,所以皇帝自然而然会认为是太后杀了你。”

    “太后为什么杀我?”林彦回一头雾水。

    “是啊,这就是这个话本不合逻辑之处。不过没关系,皇帝会自己补全,他会认为是太后要安慰宁远侯,毕竟你害他在京城都没了脸,所以要杀了你。就算没有直接证据,皇帝也会把这事情怪罪到太后头上。”

    “这是某先生的意思?”

    “什么呀!”雁南归顿了顿,懊丧地嗐了一声:“你没听明白?亏你是个状元郎呢!是要杀你的人的意思!我是来救你的!是某先生让我来救你的!”

    “要杀我的人是谁?”林彦回恍惚了下,“云南那边的?”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去督查军务,牵扯可就多了。”雁南归说的是军国大事,语气却很轻松,“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

    林彦回脑子转了转,终于明白了雁南归的意思:“如果这背后是有人想要杀我,从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关系,那么刚才的上差也是假的,可他……那样传话的目的是……想要让我以为淑嘉的消息阁老已经知道,能把淑嘉安心放在县衙?”

    “没错,他们也有两重保险。一重是放火直接杀人灭口,另一重就是你逃出生天之后依然赶赴云南……咦,这里好像有点奇怪……算了算了,不想了……唉,可惜呀,我为了护送王大虎,到得晚了,没能救下那几个护卫。你放心吧,王大虎已经平安到了帝京,你的消息传回去了。”

    淑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好像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忙问:“那接下来呢?”

    “把你丢在真定府,我在那儿有几个江湖朋友,托他们照顾你,把你送回去。我护送他去云南。”

    “不行,我要和他待在一起!”淑嘉往林彦回身边一缩,像小猫一样抖了一下。

    “啊?”雁南归头疼,“这可不是耍大小姐脾气的时候,乖,听话,你回家,我保护一个人,你在,我可就得保护俩了!”

    “可是我总觉得回去更危险……你们不觉得么?”淑嘉反驳道,“你们想我的伤是在后脑,这意味着什么,我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暗下杀手。你们再想想看,既然要杀我们,那就杀好了,为什么又来了一个上差,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上差是不想他把我的消息传出去,所以我失忆这件事肯定不简单。我回去,我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岂不是更危险?现在……至少他们以为我们死了,不会再追了。”

    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雁南归给淑嘉一套一套的讲得有些懵了:“也是哈,毕竟不是我自己送,有些不放心。”

    林彦回急了:“不行,她怎么能跟着我上路?”

    他刚要发作,淑嘉偷觑了一眼,抚了抚头,哎呀了一声:“好疼。”说完软软地倒在了林彦回的肩头。

    林彦回立刻惊得耸起了肩,僵硬得像块石头:这……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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