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彻底掉进了冰窟。

    难道这个先人替换了令狐山的上半身?

    那么,章呢?

    我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小声说:“令狐山,好了,你得去休息了。我也去睡了。”

    令狐山没有反对,他说:“嗯,都半夜了,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我替章站岗,让他也睡一会儿。”

    我怎么可能让藏在令狐山身体里的恶魔为我们站岗!

    我大声说:“不!”

    令狐山对我的声调有些不解,他看了看我。

    我平和了一下语气,说:“你照顾好季风就行了。”

    令狐山说:“那好吧。晚安,周老大。”

    我说:“晚安”

    然后,令狐山转身就走向了他的帐篷。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我发现他果然比平时略微矮了些!直到钻进帐篷,他都没一次头。

    我快步朝营地之外走去,四周那么黑,我在风中瑟瑟地喊道:“章”

    现在,我只剩下一个也许可以依靠的队友了。

    没人应。

    我又喊了声:“章!”

    有个人从黑暗中朝我走过来。我死死盯着这个人影,嗯,是章。

    他对我说:“周老大,你怎么还不睡?”

    我说:“你过来!”

    在章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使劲地想如果那个先人也把自己的一部分藏进了章的身体里,那会是什么部位呢?

    眼睛、鼻子、嘴巴都找到了宿主,上半身在令狐山身上对了,下半身!

    想到这里,我猛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两条腿是我的,没错儿;两只42码的脚是我的,没错儿

    我放下心来。

    这时候,章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说:“有情况吗?”

    我没有说话,我借着帐篷里的光,死死盯住了他的脚。他的脚藏在鞋子里,我看不出来那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我突然伸手朝他的裆部掏去,他躲闪不及,被我结结实实地摸到了空无所有!

    这个举动太粗鲁了,但是我别无他法。

    章捂着裆部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说话:“周老大,你搞基啊?”

    我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掏空了,我强打精神说了句:“我怕你缺觉犯迷糊,试试你的反应力”

    章并不相信,他摇了摇头,说:“不不不,你不对劲!”

    我说:“我很正常,我爱浆汁儿。你反应太迟钝了,去睡觉吧,我来站岗。你把射钉枪给我。”

    章说:“你不信任我?”

    我突然恼怒起来,一瞬间忘了他身体里藏着那个诡怪之物,只当他是我的兄弟章了,我吼起来:“让你给我就给我,废什么话!”

    章看了我一会儿,说:“好吧,我去睡了。”

    然后,他真的把射钉枪给了我,接着转身去了帐篷。

    我握着射钉枪,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他,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过头来,深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掀门帘就钻进去了。

    三个帐篷里都亮着灯。

    既然亮着灯,季风和令狐山,章和孟小帅,他们互相肯定能看到对方五官和身体的异常,可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安静?

    嗯,他们包括浆汁儿他们都是“安春红”的一部分,他们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安春红”!

    只剩下我一个正常人了。

    我一个人站在荒漠上,心里很清楚,我活不过今夜。

    这个来自20万年前的先人不会让我活过今夜。

    她以这种恐怖的形态钻进我们的营地,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会杀人的,那对于她没有意义,她是要我们这些有着类人血统的人互相残杀!

    浆汁儿、季风、孟小帅、章、令狐山都去哪儿了?帐篷里的他们还是他们吗?

    风更大了,我的身体瑟瑟地抖动,就像一根无助的茅草。黑暗在四周逼视着我,令我喘不出气来。

    我应该做点什么?

    就这么傻愣愣地在荒漠上站着?

    开车逃走?

    剩下那几个兄弟姐妹怎么办?不管了?

    我逃得掉吗?

    不行,我必须变防守为进攻。

    我紧紧抓着射钉枪,踩着尖利的盐壳,走到季风和令狐山的帐篷前,深深吸口气,然后说:“季风,令狐山,你们到我的帐篷来一下,咱们开个会。”

    季风应了一声:“噢”

    然后,我又走到章和孟小帅的帐篷前,说了同样的话。

    接下来,我走到我的帐篷前,并没有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他们来。

    浆汁儿在里面说话了:“你怎么不来睡觉呢?”

    我说:“宝贝,等下哈,我让他们来我家开个会。”

    浆汁儿说:“都几点了啊”

    我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半天,季风、令狐山、章、孟小帅都穿好了衣服,朝我的帐篷走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全部钻进我的帐篷之后,我才钻进去,蹲在了门口。这是个有利地形,可以退。

    应急灯更暗了,但是看得清互相的脸。奇怪的是,没有人感到惊诧,似乎都看不出其他人体貌上的变化。

    大家都看我。

    浆汁儿眨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正好在阴影里,始终瞪着我。孟小帅低着脑袋玩手机,她把自己的眼睛和另一个人的眼睛全都挡住了。季风看着我,那个不属于她的鼻子,那张不属于她的嘴,似乎也在看着我。令狐山的胸部依然鼓鼓的,看上去令人恶心。章一直很男人,他每次坐在地上,两条腿肯定张得大大的,盘着腿,而现在,他的两条腿朝一侧偏着,双膝夹得紧紧的,叠放在一起,那分明是女人的姿势!

    我必须开门见山捅破玄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

    我说话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没人说话,都看我。孟小帅也抬起了脑袋。我看了看她脸上那只不属于她的眼睛,又扫视了一下每个人,突然说:“安春红,你出来!”

    每个人都愣愣的。

    我端起射钉枪,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钻进了这几个人的身体里,当我看不出来吗?!”

    我刚刚说出这句话,应急灯突然就灭了,帐篷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射击,朝哪里射击,我在黑暗中愣了几秒钟,正要冲出去,突然有人猛地夺下了我的射钉枪,然后把我扑倒在地。

    我狂叫起来:“谁?你是谁!!!”

    我听见章说话了:“孟小帅,你去拿个灯来!”

    按住我的是章。

    他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力气奇大,我根本无法动弹。

    很快,孟小帅就拎来了一个应急灯。帐篷里亮了。

    章放开了我,他用射钉枪对准了我的胸口,眼睛一下下瞟着我的脑袋两侧。我发现每个人都警惕地看着我的脑袋两侧。

    章说话了:“你是谁?”

    我说:“我是周老大啊!”

    章冷笑了一下,对浆汁儿说:“给他个镜子。”

    浆汁儿困惑地问章。

    章大声说:“他不是周老大,你看看他的耳朵!”

    浆汁儿认真看了看我的耳朵,眼圈一下就湿了,她抖抖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扔给了我。我拿起来照了照,没发现什么不对头。

    我说:“怎么了?”

    章说:“你还在装糊涂?你的耳朵怎么变得那么小了?怎么挂着耳钉?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我顿时就像被雷电劈中了。

    他们在我的脑袋上看到了“安春红”的耳朵!

    他们几个人为什么互相看不到变化?而我本来是自己的耳朵,在他们看来,为什么变成了“安春红”的耳朵?我似乎听到帐篷外的风声中,有个女人笑出声来,又赶紧憋住了。

    我说:“你们每个人都变了!难道你们看不到?”

    章说:“我数三个数,你不说,我就射死你。1。”

    我说:“章,你他妈要相信我!”

    章阴沉着脸,坚定地说:“2。”

    我说:“你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章说:“3。”

    我突然喊起来:“幻觉!”

    章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微微地移动了,听到“幻觉”两个字,他的手指停下来。

    我急切地对章说:“我为什么不睡觉,三更半夜跑来跑去?我在浆汁儿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一只眼睛!然后我就跑出去了,去找孟小帅,却在孟小帅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另一只眼睛!我又去找季风,没想到在季风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先人的鼻子和嘴!我只好把令狐山叫出来,想对他说出这件事,却发现他长着两个****!刚才,我突然袭击你,其实是想检验一下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结果发现你也有问题!”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迷惑了。

    我说:“毫无疑问啊,你们是正常的,是我出现了幻觉!现在,你们看到我的耳朵戴着耳钉,也是幻觉!她想让我们互相残杀!”

    一句话捅破天机,我发现每个人的长相都恢复了正常。

    章慢慢把射钉枪放下来。

    看来,在大家的眼中,“安春红”的那双耳朵也在我的脑袋上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爬起来,钻出了帐篷。

    大晴天。

    其他人都睡着。

    章站在一个高坡上,正在眺望朝阳。

    我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过头来,朝我笑了笑。

    我说:“昨天夜里没什么事儿吧?”

    他说:“没事儿。”

    我说:“你咬下白沙喉管那天也说没事儿。再想想。”

    章说:“噢,对了,我捡到了一张羊皮纸。”

    我一愣:“画?”

    章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羊皮纸,说:“字。”

    我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竟然是那个先人留给我们的。大概意思是她重新到了她的生命容器里,沉入了罗布泊的地下深处。她说,对照上一批人类的轨迹,我们这批人类只有130年的未来了。她已经放弃,她去20万年之后了。这期间,下一批人类将以微生物的生命形态出现,慢慢进化她去警告他们。

    我把这张羊皮纸装进了口袋,看着朝阳,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问章:“你会跟孟小帅一起出去吗?”

    章点点头,说:“嗯。我们商量好了,我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她等我一辈子。”

    我轻轻“嗯”了一声。

    章问我:“你和浆汁儿呢?”

    我说:“我们和你们一起举办婚礼。”

    章笑了:“真好。”

    我说:“对了,总共三对,还有季风和令狐山。当然了,令狐山必须要过得了季风父母那一关。”

    章点点头说:“那小子没问题,他长得帅。”

    停了停,章又说:“他没有身份,两个人怎么领结婚证啊?”

    我说:“你觉得季风和令狐山像那种打算领结婚证的人吗?”

    章又笑了:“也是。”

    朝阳庄严,缓缓升起,整个罗布泊突然充满了生命气息。

    我们拔掉帐篷,上车,继续奔向敦煌。

    令狐山霸占了章的摩托车,带着季风。

    孟小帅和章驾驶粉色悍马冲在前面。

    令狐山和季风开着摩托车走在中间。

    我和浆汁儿驾驶路虎走在最后。

    车队在广袤的荒漠上一路奔向东方,朝阳是我们的路标。

    浆汁儿说:“人类要走到头了,我们做什么?”

    我看都不看她,随口扔出一个字:“爱。”

    我把我的吉他留在了昨夜宿营的地方,它斜斜地躺在盐壳地上,好像在仰望苍空。它的六根弦上隐藏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旋律,但是它那么安静,低调至极。

    实际上,它在无声地吟唱。

    浩浩荡荡的风,一年年地吹着。

    梦里你轻声说,我们去罗布泊。

    我们去罗布泊。

    (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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