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风楼的雅间明亮通透,让陆含清将陈媛看得清清楚楚。

    他未遮掩,眼中的惊艳明晃晃地一闪而过。

    那日离得太远,看得不真切,今日一见,陆含清反而生奇,凭陈媛这般容貌,只要她想,总会有男子对她前仆后继,何至于名声传得那么难听?

    陆含清百思不得其解,但最令他好奇的是,陈媛今日会在此,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故意为之?

    陆含清嘴角的幅度越发深了些。

    陈媛仿若未见,而是问他:“陆公子刚进长安,车马劳顿的,怎么不好生休息几日?”

    她眉眼轻淡,说不出这一句是不是试探。

    陈媛让人引他入座,陆含清也并未推辞:

    “离长安太久,往日许多好友长时间未见,今日特意选在此一聚。”

    不等陈媛继续试探,陆含清就将今日的目的尽数说出来。

    陈媛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一点不好,根本找不到他一丝心虚。

    知晓今日不可能打探更多了,陈媛消了心思,手托着脸颊稍侧头,朝窗外的繁荣景色看去,倏然,她眸色一顿。

    长街上,霍余高骑在马上,浑身气压似乎有些低,正疾速而行。

    陈媛觑了眼他前进的路线,轻拧了拧眉。

    诉风楼?!

    陈媛稍眯起眸子。

    霍余不是拒绝陆含清的邀请了吗?

    为什么还要来诉风楼?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媛的浑身顿时僵硬住。

    她的异样太明显,让陆含清根本不能当作看不见,陆含清抬眸,面含不解:“公主这是怎么了?”

    话音甫落,楼下的喧噪声忽然一顿。

    遂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好似离他们越来越近,陆含清垂眸抿茶,他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楼下发生了何事。

    但长公主却可以看到。

    令陆含清好奇的是,短短须臾,长公主的脸色就难堪下来,没有适才丁点的游刃有余。

    那么……来人是谁呢?

    这个疑问刚浮上心头,轻纱垂幔前就站了一个人,他稍低了低头,恭敬拱手:

    “公主。”

    陆含清余光觑向陈媛,却见她整个人似乎都蔫了。

    这种情景,让陆含清不可避免地想起刚进长安时看见的一幕,他唇角轻勾起一抹幅度。

    或许,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陈媛烦躁拧眉,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她一时忘了陆含清,不耐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又?

    陆含清捕捉到这个字眼,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余抿紧了唇,明知陈媛来找陆含清不是贪他颜色,但霍余一得到消息,依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自回来后,霍余做何事都不紧不慢,似乎一切都游刃有余。

    只有在陈媛面前,霍余才会失态,寸步不前。

    可现在,霍余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慌。

    直到亲眼看见陈媛还活生生地坐在那里,哪怕她对他语气不耐,似乎透着厌烦,却是让霍余紧绷的身子倏然放松,内心的恐慌这个时候才稍稍消退了些许。

    霍余紧闭了眸子,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他已经回来了。

    回到了所有事都没有发生前。

    公主什么事都没有。

    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笑容恣意,骄傲似阳,不论是好是坏,她都透着股勃然生气。

    再也不是冷冰冰的一座灵柩。

    霍余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清风透过纱幔的缝隙吹出,霍余背后倏然传来一股凉意。

    霍余一怔,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衫。

    风一吹,后背就凉飕飕的,可此时,这些凉意却让霍余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轻纱垂幔被掀开,盼秋请他进去。

    一见他,陈媛就侧过身子,好似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霍余没放在心上,这世上无人能逼靖安长公主做任何事,若她当真厌烦他,就不会让盼秋叫他进来。

    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道稍有些惊讶的声音:

    “霍兄?”

    霍余才将视线转了过去,陆含清站了起来,看见他似乎很高兴,立即作揖,话中亲昵尚透着些许温润:“昨日给霍兄递请帖,霍兄说无暇赴约,我好生失望,没想到,今日却还是见到了霍兄。”

    霍余忽然想起前世,陆含清刚进长安时,那时霍家依旧是他父亲当家作主,陆含清并未设宴,而是去了霍家拜访。

    毕竟他父亲是长辈,让长辈赴约,可就是失礼了。

    但即使如此,陆含清依旧对他十分亲近,句句不离霍兄,哪怕后来霍家遭殃,陆含清依旧没有变了态度。

    和陆含清相比,白若卿的那点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前世,霍余为了霍家,尚能和他虚与委蛇,可如今,霍余只想和他生死不相往来!

    霍余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亲近视若不见:

    “我的确公务繁忙,陆公子若无事,日后还是不要往我府中派送请帖。”

    一句陆公子,顿时拉开距离。

    陆含清滞了滞,很快回神,眼中似有些恍惚,他苦涩笑了声,却没有强求,而是顺着霍余的意,拱手:

    “既如此,那我日后就不叨扰霍大人了。”

    陈媛一句话不说,似乎没察觉雅间中气氛尴尬,还是陆含清起身告辞:

    “我和一些好友约了见面,就不打扰公主和霍大人了。”

    陈媛轻蹙了下眉心,似乎对他把霍余和她联系在一起颇有不满。

    陆含清将她神情看在眼中,刚要告辞,就听她忽然开口:

    “皇兄寿辰后,我会在府中办一场赏花宴,陆公子既然回了长安,到时候可要记得来。”

    陆含清笑得温文尔雅:“公主设宴,陆某必然会到。”

    霍余板平了唇,却没对陈媛的决定说什么。

    等陆含清离开后,陈媛才将视线转移到霍余身上,恹恹地问:

    “你怎么来了?”

    陈媛真的拿霍余没了办法。

    骂,骂不走。

    打,又没理由。

    阴阳怪气,他好似根本听不出来。

    作贱他的名声,他也不在乎。

    霍余坐了下来,离陈媛很近,陈媛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耷拉着眉眼,连一句叱责的话都懒得说。

    她刚要去端茶水,霍余就已经将杯盏递到了她跟前。

    似乎对她想法都了然于心。

    陈媛一顿,没有异样地接过来,谁伺候不是伺候?

    等茶水入口,她才听见霍余微低的声音:

    “公主可不可以离陆含清远些?”

    陈媛顿住,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霍余。

    霍余不是日日都往她身边凑的,但只要是他刻意赶过来,基本上都是她身边围着男子作陪时。

    陈媛不是傻子。

    她当然看得出来,霍余不喜欢那些男子靠近她。

    昨日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呀”也不是无凭无据。

    主要的是,霍余几乎连一丝遮掩都没有,他就是想离她近些。

    陈媛只要一看霍余,就能看出他浑身都透着这个信号。

    霍余生得剑眉薄唇,侧脸看去棱角分明,他锋芒内敛,情绪寡淡,这般的男子本该最冷心冷情,连陈媛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心要靠近她?

    可事实摆在这里,陈媛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懒得去猜原因。

    但即使如此,霍余往日也只是紧跟着她,偶尔会闷闷地说这样不好,却不会让她远离何人。

    这陆含清是唯一一位。

    身份贵重的男子,她身边不是没有,但霍余待他们都一视同仁,那陆含清又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国泰民安,可天下合久必分,尤其是皇室一心废除世袭罔替,诸侯世家都蠢蠢欲动。

    淮南陆氏嫡子这个身份,即使特殊,也不该值得霍余忌惮。

    陈媛压下心中的想法,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咽下去,舌尖处还残余着茶叶的涩味,但面上却是巧笑如嫣,她斜眸睨向霍余,轻笑道:

    “你吃醋呀?”

    刻意放缓的语调,轻轻娆娆的,似挠在人心尖上,酥酥痒痒的。

    霍余和她平视:“是。”

    陈媛指尖微顿,但不等旁人发现,她就轻扬了扬眉,似乎对霍余的话根本没有感觉,得寸进尺:“那你求我?”

    “求你。”

    霍余根本不作考虑,一动不动和陈媛对视,他脸色平静,似乎脱口的只是一句平常的话。

    陈媛一腔故意调笑的话戛然而止,眉眼间的情绪寡淡下来。

    她的确会折腾人,却不代表她喜欢折辱旁人。

    将旁人脊梁骨都压弯的事情,她并不乐衷。

    霍余出生起,就是霍家嫡长子,论身份地位,他不输任何人,论才情谋略,他年仅二十余,就已然是殿前太尉。

    许是有人说,这位置不过是他用霍家兵权交换而来。

    可当今世人,又有几人有这般魄力?

    但就这样,在寻常人看来遥遥不可及的存在,却轻而易举地在她面前说出“求你”二字。

    陈媛不觉任何得意,反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颇有些烦躁。

    不知为何,她忽然说了句:

    “‘求’一字,也是可以轻易说的?”

    她恼怒,似恨铁不成钢,可这抹情绪闪过时,陈媛自己都愣住了,她轻拧了拧眉。

    而霍余却仿佛了然她的情绪,他平静地敛眸解释:

    “除了公主,这世上我未求过任何人。”

    前世的陈媛比如今恶劣许多,他求她的次数绝不少。

    在她面前低头,霍余早就习以为常了。

    陈媛倏然安静了须臾,半晌,她才说:

    “你求我,我也不会听你的。”

    霍余心中闪过一抹苦涩,他没有意外地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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