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化无极

    这时候大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毗那罗什的身上,竟然越落越多,一些也不见有融化的意思。不大的功夫便积的头上、身上白茫茫一片,望着就如同是一个雪人一般。可是饶是如此,他上头一件坎肩敞着怀,底下一条裤裙才到膝盖,两条小腿光溜溜露在外面,黝黑如铁的两只脚上不过穿着一双草鞋。这番僧耐寒的本领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他听见无垢在上面出声唤他,鼻中冷哼了一声,一步迈进塔中,伸手拍了拍身上,把雪花纷纷扬扬掸落了一地。这才迈开大步,望着梯阶上踏去。

    毗那罗什本来身量便高极,大长腿这一下踏出去,就是三四级梯阶。这两条腿走动如风,顷刻间便上了一层。上来之后还待要举步,却一下又站住了身形,双目凝注在墙上,口中“咦”了一声。原来毗那罗什目力惊人,他方才站在下头一层。一眼望去,阶梯边上一面弧形的砖墙正好被他看在眼里。别人看着一幅幅砖墙,除非花纹图案有别,不然灰扑扑一片,也断然看不出来什么不同。可是这毗那罗什不仅目力了得,连着记忆力也是甚为惊人。大兴善寺中所藏的一部三卷本《苏悉地羯罗经》,他只翻了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他这一对眼睛,便和摄像机镜头一般,每一块墙砖在他眼里都是各具特色,绝不相同的。

    他此时一下上到石塔的二层,抬眼望过去,面前这一幅墙和先前见到的那一幅竟然一模一样。不是差不多一样,而是完完全全一样。毗那罗什当时甫一进得塔门,便把眼前一面墙望在眼里,便连每一块砖的模样都牢牢记在了脑中。墙上每一块墙砖的长短,砖上的气眼或者破损裂隙所在的位置、统统被他瞧了个明白。如今上了二层,眼前这一面墙,竟是与底下那一面一模一样。毗那罗什这一生所见过的,,从来也不曾有两堵一模一样的墙。此刻他乍逢此等异状,不由得心中生疑,一下站住了脚步。他在那里站了片刻,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一下撒开大步,片刻之间又再上了一层。他这一回留了心眼,上来再凝目一看,真是奇哉怪也,眼前的这一堵墙,还是和方才那一堵一模一样。

    如此算来,他竟已经一连撞见三堵一模一样的墙了。毗那罗什站在那里往上面看看,再往下面看看,一时竟似乎不知道自己此时站在石塔的第几层。他略一思忖,转头向下,一气连下两层。站定了一看,回环的石梯竟然还在往下延申。

    这便出鬼了!毗那罗什记得明明白白,他刚才只上了两层。可是他分明记得方才是上了两层,可如今连下两层,居然还未到塔底。眼瞧着石阶蜿蜒向下也不知究竟底下还有多少层。

    这一座外面瞧着再寻常不过的佛塔,内里竟似乎是大有玄机,让人参详不透。毗那罗什心中一凛,晓得自己一时疏忽大意,只怕是已经着了无垢的道儿了。

    毗那罗什一念及此,晓得无头乱撞势难了局,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当即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在那里入起定来。他在那里刚一坐下,便听到无垢一个声音在他耳际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就好像是人站在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在说一般。“毗那罗什,你再不来,我可要去了。”毗那罗什这时候自然已经知道,无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这小小石塔里做了手脚。此刻他若是不静下心来应对,只顾拼着力气上下奔行,就只怕这石塔向上向下都有十万八千层级,到时候他就是走的脱力,也上不到塔顶上去。因此他此时盘腿坐在地上,耳边无垢的话语,他听见只当作没有听见一般。屏息凝气之下,闭上凡胎肉眼,开启心灵之眼,来探察眼下这座石塔的玄虚。

    眼睛闭上了,把身体和心灵都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石塔消失了,三宝琉璃寺消失了,长安城消失了,整个白皑皑的世界全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有心底灵觉那一点微弱的毫光,在漆黑一团的广大空间里散发着隐约的光芒。即使是毗那罗什这样苦行经年的僧侣,他的那一点点灵觉,亦不过只如米粒豪光一般,只能照见眼前这一方尺寸空间。在光芒所及之外,便是广大的未知空间。然而毕竟是有一点微光了,有这么一点光,就比那些睁眼如盲,浑浑噩噩的凡夫俗子要强上太多太多。这就好像是走夜路的人,在茫茫一片黑暗中迷了路,寸步难行。这时候如果能有个火折子点亮起来,即便光亮不能及于远处,然而就是照着身前这么一块地方,总也能够引导着人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路。毗那罗什这会点亮了自己的心灯,凭着这一点微光,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重行浮现出石塔的轮廓石塔在他心里的轮廓,这轮廓渐渐的越来越清晰,毗那罗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瞧着那模样,像是已经有会于心的样子。无垢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而他此时已然渐渐把握了隐匿在表象背后的秘密。

    灵觉开启了,一切贪嗔痴念尽数断绝。毗那罗什安坐在那里。他一个人安坐如堵,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像是不急着脱出眼前的这一处困境。毗那罗什不急,无垢大概也是不急。毗那罗什在那里静坐不语,无垢禅师倒也不再出声搅扰。也不知道人是真的去了,还是依旧留在原处。毗那罗什这一坐,外面时光流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他忽然睁开双眼,双手合什念了一句“我佛慈悲”,跟着曼声而吟:“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善哉、善哉。”口中吟着《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经文,一下站起身来,迈开长腿一步跨出,向着石墙就撞了过去。眼看着人就要撞到墙上,也不知怎么的,本来是一堵坚逾金刚的石墙,这一下竟像是有形无实一般,被他一个长大身子轻轻巧巧就穿了过去。这一穿过去,眼前恍然便是一座石室,无垢禅师宝相庄严,好端端坐在那里,像是对他慕然出现毫不奇怪。毗那罗什一时回头望来路去看,果然一条阶梯盘旋而下,并无甚么出奇之处。原来他这一步跨过来,不知怎么便来到了九层佛塔最顶上的那一层。

    无垢垂首坐在那里,耳中听见毗那罗什进来的脚步声,却也不睁眼去看。只见他双手叠放,掌心向上,右掌掌背覆在左手手心里,两个拇指抵在一处,结的恰恰是一个“禅定印“,毗那罗什那厢一步跨进石室,他两手玉白的十根手指一翻,不知摆了一个什么花样,真是说不出的妩媚好看。再去凝目看时,只见左手掌心向上如故,只是一根欣长的中指和拇指捏合在一处。而右掌竖立,五指将拢未拢,大拇指却是和食指捏在一处,粗粗一看,便如莲苞将放未放之时一般。这一个手印,却是一式”说法印“。”禅定印“相传是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习道,禅思入定时结的手印,以示坐禅安定之意。而”说法印“顾名思义,自然是佛陀向弟子说法时惯结的手印了。

    无垢本来在那里打坐,两手结成”禅定印“也属平常,并没有什么出奇。只是他现在双手一动,顷刻之间又改结了一个”说法印“。瞧他的样儿,竟是大有点拨教化毗那罗什的之意。毗那罗什这时既然已经上得塔顶,心中倒也沉得住气。心思管你再玩出什么花样,大和尚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就是。当下也不开口说话,一声不吭坐在了无垢对面。人一坐定,两只眸子精光闪闪,只盯在无垢面上。先前在塔底下的时候,他本来一心说要见识一样什么宝贝,这一下人到了无垢禅师面前,反而倒像是忘了这么一回子事情似的。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望着无垢,瞧那意思,就是要安生等着无垢先开口。无垢若是一时没有反应,他便也一时不说话。

    无垢手里结着“说法印“定了一片时,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两只眸子里目光清澈,迎向毗那罗什凌厉的目光,口里悠然念道:”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无垢这一句话说出来,俨俨然一副上师点化座前弟子的模样。毗那罗什晓得这一句经文出自《佛说八大人觉经》。无垢这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自然是有些挖苦他心怀贪念,觊觎珍宝的意思。别看毗那罗什平日里性子急躁,这一会被无垢损了那么一下,他倒是一些儿也不着恼。无垢的话在他这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真犹如清风拂过一般了无痕迹。他听便听了,心下却是丝毫也没兴起嗔怒之念。暗忖我贪慕异宝,你怀宝自珍。西域和尚、中土和尚都是一样的贪。咱哥儿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毗那罗什闻言当即微微一笑,说:”大和尚说的是,小僧方才尘心为欲念所遮蔽。一叶障目,不见根本。好好一条路就在脚底眼前,却不知道去走,当真愚顽不化也!“无垢再没想到这毗那罗什此刻竟会讲出这么一番心平气和的话语。他双目投注在毗那罗什身上,望了一会,忽然间莞尔一笑,直如百花盛放。口中感慨:”大和尚与这定静一门的功夫大有进益,当真可喜可贺。“毗那罗什闻言哈哈一笑,说:”这时候我若再要提看那宝贝,是不是便着了相了?“”倒也未必。“无垢摇了一摇头,一副意态闲适的模样,说:”大和尚心里既是起了这个念头,便种了因。既有其因,便该有其果。我若不遂了你的心意,倒是我着相了。“两个人一问一答,说了一阵子话,还是不知道说的是一件甚么样的宝贝。

    毗那罗什听闻无垢此言,一下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望着无垢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他话说的文绉绉的,便跟一班穷酸秀才一样。可见这二年在这汉话一途,果然是下了不小的功夫。无垢见他说话气,面上微微一笑,说:”东西便在这里,你瞧不见么?“毗那罗什愣了一愣,挤出一丝笑容,说:”禅师又在打机锋了。此时咱们不论佛理,还请把宝贝取出来,教小僧眼见者为实才好。“他到底是有求于无垢,因此虽然心中略略有些不满,话还是尽量说的气气的,以免话说僵了再无转圜的余地。谁知道他这么一说,无垢听见毗那罗什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好一个眼见者为实,当真该击节三下,喝彩三声。”

    无垢说完话,果然抬起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在那里“啪、啪、啪”,清清脆脆地拍了三下,口里喝道:“好、好、好!”三声“好”字呼毕,又把眼睛闭上了。毗那罗什眼见着无垢又闭上了眼睛,就要出声,想想却又按捺了下去。就见无垢闭着眼睛坐了一会,才缓缓地说:”天机就在这里,你眼中所见这三宝琉璃寺重重殿宇,森森佛塔,便是天机所化。“毗那罗什听见了,面上表情又是一愣。”什么天机?“他这一句话说出口,猛然一下福至心灵,又喃喃自语说:”这宝贝的名字,便是叫做天机么?“无垢垂着头,语气淡淡地回答:”本来是没名字的,我唤它作天机,它便是天机了。“毗那罗什在口中”天机,天机“喃喃念叨了几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天机不可泄露,果然是好名字。“

    毗那罗什话音还未曾落下,只见无垢一只手快如电闪,一下伸到面前。一把捉住了他一只黝黑精瘦的手腕,喝了一声:“随我来。“这藏经塔一共是九层,,除了底下一层是门户,从第二层到第八层,藏的都是各样经书。石塔塔身本来越是下头越粗,越往上去越细,上到这第九层,比第八层窄了足足一围。除却六面石墙,里头一间斗室,横竖亦不过丈二见方,容得下两个人相向而坐,已经剩不下多大空地。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最多不过五七步远近。是以这一层中空空荡荡,除了墙上一盏贝叶佛灯,再无什么别的物什。无垢这一下捉住了毗那罗什的手腕,他个头虽不甚高,不过将将比到毗那罗什的肩膀。可是一步迈将出去,步子居然也迈的甚大,竟是不比毗那罗什一步三级来的要小。只见他一步方才落地,第二步又起,两个人霎时间便已经到了塔外的护栏之前。

    无垢禅师伸手的时候,毗那罗什本来要缩手避让。不知怎么心中一动,便没有缩手,任由无垢一只莹若白雪的手掌执了他的手腕,拖着他向栏边行去。无垢这一下到了围栏跟前竟不稍歇,又一步向着栏外的虚空之中踏去。本来这宝塔离地九层,高虽高些,换做一般寻常凡夫俗子,跌下去自然免不了筋断骨裂。可是以他二人之能,这一点高度自然又不在话下。只是毗那罗什没头没脑被无垢这么拖着走,虽然猜到他多半没有什么歹意,可是到底不晓得无垢心里存着什么企图。这会子他见无垢想也不想,一步便踏了出去。嘴里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心里已经暗暗预做了应对变化的准备。

    只是饶是他心里早有准备,下一刻的变化还是把他大大的惊了一回。无垢这一步跨出去,毗那罗什就见到眼前的远山近树,一个皑皑白雪的广大空间突然不见了。眼前茫茫一片无边的黑暗,脚底下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落足上去,却像是踩着坚硬的实地。人稳稳站在那里,并没有向下坠落。他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听见耳边无垢的声音在说:“你回头看。“毗那罗什闻声猛一回头,又吃了第二回惊。原来在他身后漆黑一片之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座寺院,里头殿宇塔林,山石树木,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先是一愣,跟着一下恍然大悟。原来这具体而微的小小院落,竟然就是一个缩小了千百倍的的三宝琉璃寺。

    毗那罗什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目瞪口呆了半晌,正要开口动问。不提防无垢伸手在他肩上一推,一个人失足望着那三宝琉璃寺的院落之中一脚踏了进去。毗那罗什只以为这一下不免要踩他个墙倒屋塌,怎知道这一下天旋地转,再站稳了的时候,却不知道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毗那罗什屏息凝神,两只眸子尽在那里上下四方逡巡。只见眼前不知又是到了一处什么所在,只见其中幽深广大,宏伟富丽,星斗罗列,辉耀其间,全是些毗那罗什见所未见的星宿。星宿之间云翳缭绕,霞光万道,还有不知是什么庞然巨物,有的似鲲非鲲,有的似鹏非鹏,全是不见典籍所在的灵禽异兽。一个个振翅摆尾,悠游自在的在其中往复畅游。

    这一片天宇便如同是一片瀚海,一片星斗毕集的星宿之海。毗那罗什骤然见到这样见所未见的奇景,只感到心中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浑身上下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起来。正在那里黯然销魂,浑然不知所已的时候,又听到无垢对他说:“你且回头再看。“他晓得身后必是又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一下旋风似的转过身来。却见到身后一片灿烂星云的底色之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市端端正正落在一片虚空之中。这城市瞧着眼熟,一时却又不得要领。在那里费了一阵思量,突然又是心中一动。脱口便问无垢:”这便是长安城的烫样“古时对模型的称谓)么?“无垢笑着摇了摇头,说:”此非烫样,便是长安城了。“

    无垢说着话,又来伸手拉他。毗那罗什晓得自然又要有一番奇遇,因此也不避让,任凭无垢拉着他,直往前面一跨,只见周遭一片白光流转,晃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总算不再觉得刺眼。只是这一片莹白的世界,往哪一边瞧过去都是无边无际的样子,究竟也不知道这里是有多大方圆。正在那里手足无措,无垢手往中间一指,说:“你再看。”毗那罗什闻言一看,但见茫茫一片之中突然幻化出一片图景,望着山川大河,大漠平原,一一悉数具备,俨然便是一副山河社稷图。只是这图上仔细一瞧,还能见到风吹牧草,浪拍崖岸,一切全然都如活的一般。无垢晓得毗那罗什又要问,微笑着说:“这便是大唐天下,中央之国。“

    毗那罗什耳中听着无垢温煦的声音,眼中痴痴的瞧着这一片莽莽苍苍。只觉得山河壮美,劈面一股气势奔涌而来。不由由衷的叹了一口长气,说:”好一个中央之国。“还要开口再说什么,只见无垢一下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说了一声:”瞧的也差不多时了,且回去吧。“这一番一脚跨出去,眼前情景又是一变。只见一盏佛灯悠悠燃着,无垢盘腿跌坐在灰色的石墙前面,却原来竟是又回到了方才的藏经塔上。这一番连场巨变,真是把毗那罗什脑中对世界的认知打的粉粉碎碎,一地狼藉,一时半刻也不能拼凑还原。他神色恍惚,缓缓坐了下去。口中不住念着”我佛慈悲。“也不知道念了几千几百遍,在那里坐了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说:”禅师好本事,造的这一场泼天幻术。“

    原来刚才他乍一睹诸般离奇变化,脑袋急切之间也是万难理清头绪。这会子顾自静了一会,灵智略略回复清明。心下再一回思,终是觉得方才一番见识太过匪夷所思。心里猜疑之念一时又占了上风,只是以为必是无垢又施了什么高明手段,趁隙控制了他的心灵。让他一时心神不能做主,这才流连诸般幻想,一时不能自已。

    无垢大概也是晓得他不信,只是又一笑,抬眼望上一看,说:“不是我让你看到,是它让你看到。我若想控制你便控制你,岂非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还同你坐在这里,说那么些个罗唣的话做甚?“毗那罗什见到无垢一脸诚恳,又不像是作伪。想了一想,犹犹豫豫地问:”方才那些,都是天机发动时,才让小僧看到的么?“无垢轻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毗那罗什叹了一口气,眼睛也抬着望向塔顶,口中喃喃地在那里念叨:”天机,天机,我终于还是不能见到你的样子。“毗那罗什说完了,无垢侧过脑袋,像是在听着什么人对他说话一般。过了一刻,抿嘴一笑,对毗那罗什说:”大和尚很幸运,它同意让你见一见。“无垢说着话,轻轻抬起一只右掌,在空中一下握成了拳,拳头缓缓伸到半途,却又一下弹出一根食指,在某一个看不见的点上轻轻那么一点。

    无垢这么一点,毗那罗什就朦朦胧胧有一种感觉,觉得四周一下静下来了。不是那种寻常的安静,而是绝对的、彻底的静。他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力量,把这塔顶一方小小的空间,和外面的广大空间,大千世界一下分隔开来了。随着无垢手指蜻蜓点水那么轻轻一点,他所点之处一下凭空幻化出一个小球,这小球悬停在那里,在轻轻的旋转着,就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始,它便一直存在于那里,那么旋转着一般。毗那罗什眼珠子错也不错的盯着那个小球,只见那小球表皮之下隐隐有光晕流转,说不出的神秘诱人。教人眼睛一下望上去,便再也不肯挪开,便如见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小球幻现出来以后,无垢反转拳头,摊开手掌,那小球便轻轻的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里。毗那罗什此刻只觉得这小球光晕闪闪灭灭,其中自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韵律节奏,竟似乎含着天地之间的大道至理。他只觉得小球似乎想告诉他什么,可是等他凝神去分辨,却又什么也把握不到。毗那罗什这时候只觉得自己似乎像一个就要溺毙的人,眼前不远处分明就有一块木板,可是他伸长了手去,却也还是够它不着。他此刻心里这一份纠结,真是提也不用提了。

    毗那罗什只以为自己脑子里不过是瞬息之间转了几个念头。殊不知无垢在一边静静的瞧着他,只见他脸上一时嗔,一时痴;一时悲,一时喜。一时嬉皮涎面,一时怒目金刚,不知道内心挣扎交战了多久。无垢也不知是不是瞧的有趣,一下竟然拍起掌来,一面拍,一面说:“我教这劳什子折磨了我八百年,今日终于让你尝到味道了。“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听在毗那罗什的耳朵里,便如暮鼓晨钟一般。毗那罗什耳中听着无垢在那里笑,心头一阵巨震,低头暗暗叫了一声”惭愧“。他知道自己方才已经被那小球牢牢吸住了心神。若是无垢不一下唤回他来,他在那里贪嗔爱欲,悲喜交集,到得最后,便只有心智失常一途了。

    无垢见着毗那罗什回过神来,晓得他心里这会必然要心怀感激。他嘴上也不说破。微笑着说:“你现在晓得我日日对着这样一座宝库,却不知道怎样着手,该是有多么苦恼了罢?“毗那罗什先前只知道这无垢身怀至宝,却并不甚清楚其人来历。方才听到无垢的说法,他朝夕与这宝物相对,竟已有八百年光阴。则这个望之不过二十许的年轻和尚,算起来寿泽至少也在八百年以上。毗那罗什也不知怎么的,现在竟是对无垢说的话儿深信不疑。无垢说与这宝物相对八百年,他便真心相信有八百年。毗那罗什当下又双手合什,口里念诵:”佛为法王,尊超群圣,光明彻照,洞达无极。“他诵念的这四句经文,乃是出自一部《大乘无量寿经》。意思是说佛菩萨妙化万方,无所不能。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番虔心赞美,是在夸赞玄奥莫测的天机小球,还是在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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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陆劫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 26 章 大化无极-陆知也不开心的时候去哪里,陆知闲,一本书并收藏陆知闲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