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生病,也不能生病。



    可现在,妈妈才十二岁啊。



    俞非晚的话,让俞萍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爸,去医院吧。”俞萍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嘴唇发抖。



    在俞萍仅有的认知里,小病小痛都是让村子里的郎中开几颗药,就能要到病除。



    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见人去过镇子里的卫生所,更别提去医院了。



    非晚是来历神秘的仙人,让去医院,是不是说明爸爸的病很严重。



    俞水山强忍着绞痛,拍了拍俞萍的手“小毛病,别怕,喝点水,吃颗止疼药,保准儿一会儿就好了。”



    俞萍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哭着烧水,找药。



    就这水,将止疼药吞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俞水山的脸色就不再煞白,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弛,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的勾了勾嘴角“爸就说了是小毛病。”



    一旁,俞非晚的心依旧高高悬着,手仍在无意识的颤抖。



    真的是小毛病吗?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吗?



    她记得,妈妈曾说姥爷是切除了脾脏和部分的胃,在医疗并不发达的年代,差一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么严重的病,是不可能一日形成的。



    大量的吐血被送去医院,或许已经是身体发出的最后讯号,去争夺最后的生机。



    她在,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姥爷硬撑到那个时候。



    “萍萍长大了,都知道生病要去医院了。”俞水山拍了拍身侧的凳子,双眸含笑。



    俞萍坐在凳子上,轻轻吸着鼻子“爸,真的没事吗?”



    擦干了眼泪,又冒出了鼻涕泡。



    “胃疼,小毛病。”



    以他们家过去那个情况,安全熬到现在,就已经是不幸中万幸了。



    这屋的动静惊动了西堂的老太太,老太太掀门帘入内“又不舒服了?”



    老太太的语气已经淡漠疏离,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不明所以的人恐怕还能隐隐约约听出些许嫌弃。



    俞萍猛的抬头,小手微微握拳,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着自家奶奶,无声的抗议。



    老太太淡淡的瞥了一眼俞萍,褪下手腕上的银镯子,继续道“该看就去看看,扣扣搜搜的像什么样子。”



    “丢人。”



    “我一生茹素信佛,可不想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养了短寿鬼。”



    “娘,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没多大问题,不用去医院,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人就不用过苦日子了。”俞水山将手镯塞回老太太手中,面上努力堆着笑容,顿了顿接着道“我打算在村子里开个豆腐作坊,到时候去十里八村送卖。”



    老太太神情没有一丝改变,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就再一次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转身离去。



    “萍萍,你奶奶是爱你们的。”



    俞非晚看着愤愤不平,小嘴巴嘟起都能挂油瓶的俞萍,叹息一声。



    俞非晚已确定,她的声音只有俞萍能听到,就少了很多顾忌。



    俞萍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的将瓶子灌满热水,然后劝自己爸爸躺下休息。



    半晌,俞萍才在无人处冷声道“不是的。”



    “奶奶不喜欢我们一家人。



    俞萍用小木棍戳着积雪,小脸气鼓鼓的就好似河豚“每年过年,大伯家的孩子都有压岁钱,但我和鹏鹏没有。”



    “奶奶也从来没有用拐杖打大伯家的孩子。”



    “奶奶从来都不会夸我和鹏鹏。”



    小姑娘嘟嘟囔囔,将面前的小雪堆戳的满是孔。



    俞非晚:……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他孩子没吃老鳏夫的糖。



    怪不得她从来都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太姥姥。



    这小怨念,日复一日,经年累月,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萍萍,刚才你奶奶听到屋里的动静,就着急忙慌的从床上下来,镯子是专门从旧木箱里



    翻出来戴上的。”



    小木棍咔嚓一声断了,俞萍愣在了原地,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疑问“看爸爸还需要戴手镯吗?”



    简单又直白的脑回路,让俞非晚忍俊不禁。



    “你奶奶是听到你喊着去医院后,又折回去拿手镯的,她是担心去医院钱不够。”



    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热的。



    “这么说,奶奶是喜欢爸爸的。”俞萍的眸子顿时亮了,比这满地的雪还要晃眼。



    俞萍将小木棍扔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去了西堂屋,看着又跪在地上诵经拜佛祈祷的老太太,飞快的开口“奶奶,爸爸也很喜欢你的。”



    “萍萍也喜欢。”



    一股气说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生怕被秋后算账,一溜烟跑没影了。



    蒲团上的老太太,双目依旧紧闭,叹息一声,从头开始诵经。



    俞萍无忧无虑的笑脸,让俞非晚眉头紧皱,没来由的心一沉,陷入矛盾踌蹰中。



    迟疑,犹豫,不确定,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条越拉越长,扭扯不断的乱麻,紧紧的缠绕包裹着她。



    纠结许久,俞非晚咬咬牙,故作轻松“萍萍,我建议你还是应该说服你爸,去正规的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以防万一。”



    “小病不治,积成大病。”



    “没事的话,也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债台高筑做完了手术,姥爷安全从手术台上下来了,但是却还是死了。



    手术没有问题,医院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心和世道。



    妈妈提起时,甚至不知道该怪谁。



    是怪把一年收成偷走的贼,还是怪把舅舅拐走又杀害的人贩子,还是怪自己忙不过来没有照顾好家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俞萍眼神中的亮光一黯,小心翼翼开口“爸爸不是小毛病吗?”



    “我也不确定。”



    “但我还是建议去检查一下。”



    早发现,早治疗,总要好一些。



    俞萍稚嫩无忧的面颊上染上了忧色,犹犹豫豫嗫嚅着“爸爸不会去的。”



    “非晚,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大后,是不是就可以赚钱让爸妈不那么累了。”



    俞非晚环顾着青砖瓦房小院,在满是泥瓦房的村子里,已经算条件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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