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自昨夜起就一直不安的心情在见到云辛的瞬间终于得到了安慰,尽管少年的脸色看来并不好。

    明显感觉到云辛的虚弱,莺时顾不得在人群里被不知什么东西撞到的疼痛,扶着他往街边小巷深处走去。

    长街上熙攘的人声还在不断飘进巷子里,不过这是条死路,尽头处堆放了一些杂物,覆了尘土,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人过来。

    “昨晚你又去侯府了?”莺时问得不算直白,但也只差再多说“行刺”二字。

    云辛背靠着墙借力,神情比方才松动了几分,嘴角甚至勉强扯出个浅淡的笑容,试图缓解莺时眉宇间的担忧,道:“又不是头一回,不必这样。”

    莺时并非没见过云辛伤得更重的时,但她曾经并不十分清楚云辛是要去刺杀武安侯,如今她不光知道,还清楚这跟公主府车上了关系——凡事一旦纠缠进朝廷纷争里便不可能再简单了之——她自然比过去更加担心。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好看,以前几乎只装着殷旭的,如今却皆是对云辛安慰的顾虑,少不得教少年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想来懂事至今,还没人这样真正纯粹地关心过他的生死。

    心底的柔软又展开了一些,云辛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做什么,却被她敏锐地避开了。

    叠着陈年旧伤的手悬着,修长的手指尴尬地动了动,最后还是放下了。

    垂下眼的同时,少年心口胡诌道:“有个东西落你发间,方才又被风吹走了。”

    可是巷子里并没有风。

    莺时顾不上在意这些,继续问道:“长公主真要你杀了武安侯?”

    话到最后,她将声音压得极低,自然走近了正失意的少年。

    云辛一改先前的愁容,面色绷紧着去看莺时,道:“只是要伤他,不要命。”

    莺时有些不明白李沁阳的用意。

    云辛抱臂,仰头抵着身后的墙面,视线越过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墙,道:“这都想不明白,后头可怎么办?”

    莺时本就不善心术,更遑论与那些早朝中沉浮多年、历经世事之人相比。

    她倒也不觉得云辛这样说是冒犯,只看着少年问道:“这种事,需你做多久?”

    “反正我看着,长公主这回是要在郢都长住了。”云辛答非所问,再去看莺时时,神情更是凝重,道,“我与你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为长公主做同一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反而是你一个人待在殷旭身边……”

    余下的话他未说尽,不知是觉得不妥当还是不必要。

    “他总不至于真的伤你。”少年眼底浮起一丝失落,也带着些莫名的庆幸。

    莺时对此却只是苦笑置之。

    她若不是余莺时,那所有关于殷旭的记忆便没有不是在伤她的,不论是身体,还是心。

    察觉到莺时不由自主流露的尖锐之色,云辛道:“你怎么了?”

    莺时摇头,问道:“你受了伤还出来找我,是有事要交代我?”

    云辛同样摇头,道:“我行刺武安侯是受长公主之名,故意暴露行踪潜入幽淑园,也是长公主的安排,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昨夜你真的来过?”莺时想起那些进入幽淑园搜查的侯府侍卫,原以为只是他们有意为难殷旭,不想竟是被云辛引去的。

    “所以你究竟有没有明白?”云辛问得有些急。

    话说到这份上,莺时自然懂了,道:“可是这样明显的行径,不会太拙劣吗?”

    “这得问长公主。”云辛道,“谁知道他们如何想,我只管办事,否则出了差错……”

    又一次欲言又止,少年别过脸去,不敢去看莺时,只将“于心有愧”那四个字咽了回去。

    莺时不知云辛在想什么,再听着巷子外头还未停止的混乱,问道:“你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郢都里几家钱庄最近接连出事,那里头可有不少百姓的身家性命,已酝酿了几日,没想今日闹了出来,这会儿该是他们上钱庄闹事去了。”云辛道,“都是跟郢都商会有关的钱庄,这该清楚了吧。”

    “我……”莺时大约猜到了其中的隐情,但还未全部厘清关系,道,“我还得回去好好想想,事情原比我以为的复杂太多了。”

    “其他事与你无关,只做你想做的事,等做完了,你若是还想留在郢都就留下,要是想走,我可以带你走。”云辛道。

    眼下的情况对莺时而言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她哪里考虑到事后要怎样做。

    只是乍然间听云辛这样说,心底的一片茫然里竟又有几分欣慰。

    此处不宜久留,云辛已准备要走。

    待看过街上的情况,见人群已走得七八分,不再似先前那般拥堵胡乱,他与莺时道:“我猜你会因为昨晚之事担心我,所以来给你报个平安。”

    虽是迟来的回答,也未能让莺时即刻理解他的心意,但总算达到了少年自己的目的,他便能安心离开。

    只是莺时看来还有些怔忡发懵。

    “你怎么了?”云辛问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特意跑这一趟只为了这个。”莺时看着少年少有血色的面容,关心道,“先照顾好自己,你也不用担心我。”

    依旧是看来柔柔弱弱的模样,但不知为何,今日再见莺时,他总觉得以往只是娇美柔软的神情里生了坚韧与隐忍,他有些看不透,但又好像满意她这样的变化。

    少年点头,随即走出巷子,没入街上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了踪迹。

    经此一事,莺时已无心去郁金绣房,独自回了幽淑园。

    随玉在和莺时被冲散后就立即回来传了消息,方享也派人出去寻找,这会儿整座园子都被笼罩在因莺时下落不明而滋生的紧张之中。

    得知莺时平安归来,方享立即前来探望,莺时也才知道,随玉还带着人在外头寻她。

    简单讯问过莺时的情况,知道她未曾受伤,方享总算安下心,但不似过去坦然,看来犹犹豫豫,像是有事要与莺时谈。

    莺时看出方享有心事,主动问他道:“平献,你有话要跟我说?”

    方享迟疑片刻,仍在斟酌如何开口。

    “你我之间不需这样见外,有事直说就好。”莺时道。

    方享打过腹稿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近来文初的情况并不乐观,我是说他在商会的处境。”

    莺时正色,身子都不禁坐正了些,认真听着。

    “他年纪轻轻就坐上商会会首的位置,一直以来都并不怎么服众,不过是外人不敢得罪武安侯,所以给他面子。”方享道。

    “平献,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已被外务缠身,我们自己人就不必再给他添愁了。”方享看着莺时,颇为恳切。

    莺时不解,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想他回园子里还总是愁眉不展。”

    “所以,今日之事便让它就此过去,等文初回来,不必与他说了吧。”方享道。

    莺时因着另有隐情,原就没打算主动与殷旭提起,但见方享好似在意,她不禁问道:“你派了人出去寻我,此事瞒得住吗?”

    “我自会与下人交代。文初平素也少于他们说话,只要我们不提,他便不会知道。”方享道,“他对你最是在意,若是知道你外出险些遭遇危险,他一来又该忧心,二来也会认为随玉办事不力,又要处置了。”

    方享铺垫这许多,莺时终于明白这是他在为随玉求情。

    她随即应道:“你说的在情在理,我记住了,也替随玉谢过你的好意。”

    将话说开,方享反而不似方才那样局促,看来坦荡许多,道:“我只是觉得随玉始终只是个弱质女流,文初让她照顾你,是器重她,信任她,但她总有力不能及之处,却偏偏她如今的差事容不得一丝闪失。”

    “你这话可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莺时有意笑道,“说我被文初娇惯坏了,是不是?”

    忽地被这样揶揄,方享一时语塞,忙找补道:“我是说他听你的,我们的日子好不好过,都掌管在未来殷夫人手里。”

    见方享作势向自己长揖玩笑,莺时即刻站起身,推辞道:“你这样笑话我,我才要告诉文初。”

    看气氛宽和下来,方享道莺时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免松了口气,道:“看你近来精神又比过去好了不少,我也放心了。”

    莺时暗道方享这话不见得真心,唯恐他做试探,便岔开话题,道:“文初有你在身边帮衬,我也放心。”

    方享摇头道:“我帮不上他什么,都是他自己搏来的事业,我心中佩服得很。”

    说话间,却见方享眉间愁色渐渐浓了起来。

    一声长叹之下,他眉头不觉蹙到了一处,再与莺时说话时多了几分语重心长,道:“我跟随玉都未必能助他做些什么,倒是你,往后你们成了亲便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需你多照顾他。他有时……”

    方享琢磨了一阵才勉强寻了个词道:“过于废寝忘食了。”

    “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总还是要你和随玉在身边的。”莺时道,“说起来,我有事当真羡慕你们三人的情谊,我……就没有这样的幸运。”

    “都是自己人,你怎就不算上自己?”方享说完又想起什么来,匆匆与莺时道了别便走了。

    看着方享离去的背影,他那句“自己人”言犹在耳,可勾起的却是极其痛苦的回忆。

    清水巷的旧屋里,殷旭强灌她的那碗药出自谁之手?

    捏造她的病情,骗了她这么久的,又是谁?

    自己人……

    这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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