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安柏躲在地下室在黑暗中抽着烟。吸完最后一口烟,她把烟蒂揿灭在地上。

    街上是沉沉的送气声。

    国内掀起了一阵漫无目的的逮捕潮。受刑的人被吊在挂肉钩上,用钢琴弦慢慢绞死。处刑过程被拍摄成影片,各大影院轮番上映。

    自从姐姐过世塞弗特夫人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只能借助昂贵的进口药维持生命。卡尔乘坐的飞机失事后,就很难再通过正常渠道购买。

    医方以不良分子为由拒绝接诊,安德烈斯本人处于停职阶状态,家中成员需每天接受盖世太保的询问。

    克里斯特尔一家服毒自尽。他们掌握了安柏曾任彼得的德语老师一事,需要她写下一封表决书并刊登在报。

    为摆脱不良分子嫌疑,安德烈斯用求着同事开了介绍信,入了党。

    礼拜一,监视塞弗特家的眼线撤离了。

    他们终于能够获得外界消息,一筹莫展的情况在慢慢好转。

    晚上,安德烈斯带来一份报纸。直到此时安柏才从读到曼德尔家的消息。

    在事发不久后,老曼德尔为表忠心饮弹自尽,长子为国效力自愿奔赴东线,十三岁的次子也开往东线。

    “哪有这么多的自愿。”他扫了一眼报纸,语气中颇有维护之意。

    他穿着睡衣,光脚躺在沙发上,胡子占据了半张脸。自打妻子去世后,就再没有人督促他修理边幅。

    过了很久安柏仍在埋头看报,安德烈斯发现她用指甲掐自己。

    “钱的问题你别操心。”他一面和安柏说着话,一边带着打探的神情从侧面打量着。

    他撞见过安柏和曼德尔上校在街上漫步。他很欣喜的认为能降住野丫头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安柏没有回答,只静静的将自己的身体摆成最正确的姿态。她不想让别人瞅见这副憔悴的面容。

    可能,这回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之前她从没有过这样的预感。只知道埃里希不辞而别的家伙,并确信他能活得回来。

    这么戏剧化事情竟降临在自己身上。如果注定要发生,为什么不能等她参加完老曼德尔夫人的派对呢。

    她用看上去依旧平静缓和的眼眸望向姐夫。当务之急她迫切需要一份高薪工作。好在表哥生前接济的钱她都攒着,但这些还差得很远。

    翌日,她打了一斤牛奶去探望寇娜。她的住处发生了火灾,房东说人被烧死了。

    十月,安德烈斯被编入国民冲锋队。

    丹尼尔同性恋一事仍在发酵。碍于家族丑闻满天飞,费兰克夫人想出了个馊主意。她需要找个侄媳,目的是掩人耳目。

    这个人不能是门当户对的,因为上流社会的女孩子心眼多又有家族撑腰。最好是举目无亲。她想到了安柏。巧的是塞弗特家也不太平。

    她面容高贵眼神里不无蔑视审视周围,举止有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傲慢,仿佛在酝酿难以启齿的事。

    “做笔交易如何。”瞧得出她并不甘心,“我需要你做我侄媳,当然只是虚名。”

    弟弟去世后一直由她照应侄子,她最终目的是侵吞达歌家财产。

    达歌先生是位富有商业头脑的银行家,很早就从犹太商人手里买下罐头厂。在战争初期,被征用为军用物资。

    双方明白没有别的路可走。安柏要求弗兰克夫人预付母亲医药费。

    而弗兰克夫人的条件是要求夫妇二人住在自家府邸。犹太人是狡猾的,她不能不妨。

    起初倒也自在,丹尼尔性子懦弱对生意充耳不闻。安柏主动向丈夫示弱,几番甜言蜜语把他哄得团团转。她允许他将爱人带到隔壁卧室,还会帮忙安排二人私会。

    同时,她也从丈夫那里得到不少好处。她瞒着所有人疯狂攒钱,打算攒够五张机票。她要带上全家离开这鬼地方。

    作为无性婚姻的补偿,丹尼尔企图将财政大权交由安柏。很快就弗兰克夫人否决了。她意识到安柏的野心,认为她在侄子耳边吹了什么风。

    为了防范未然,她限制了安柏人自由和消费,还安排心腹玛丽寸步不离的监视。

    她体味到了自己的悲哀,不禁回想与塞弗特先生狩猎的那个早晨。她已经很久没追忆父亲了,她很想念在他庇护下听他讲述列宁事迹的日子。

    她对变故猝不及防,兴许是木讷的原因,她觉得这些都太戏剧化了:豪宅里的生活、一系列的变故。

    以至于她常怀有一种错觉,兴许明天一早会回到十五岁那年,父亲给她换了匹新马。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后,还是那间房间。窗帘之间露出一缕天光,那是即将转入黑夜的紫色斜晖。

    这几天,家中仆人们不再将她边缘化。就连弗兰克夫人也施舍给她零花钱。

    因为她的侄女达歌小姐要来参加舞会。

    安柏躺在床上温习着生命中的美好,她并不打算出去。

    达歌小姐自己找上门来了。整整一上午,她缠着安柏说着哪位先生青睐自己,虽有些造作,但这是这个年岁姑娘的通病。

    只见她滔滔不区分先生们的品行,忽然,她搁下暖手筒,露出少女的羞赧:

    “曼德尔将军家的那几位教养很棒。”

    没有人比安柏更懂她神情间蕴藏的爱意。

    晚上,在弗兰克夫人的授意下她们出席了舞会。

    舞会到场的有电影明星、各种头衔的贵族、经济界和科学界的大腕,再加上政客和大半个电影圈。

    弗兰克夫人跟在安柏身边寸步不离,生怕她错了规矩。海伦反感姑姑这套,她将安柏拽进舞池。

    终于,一支尤其欢快和令人振奋的曲子响了起来。

    在坐下之前,做在首席的人和所有立正的军官举起酒杯,叫了一声:“希特勒万岁。”

    那声音中有一种金属般的、野性与纯净的质感。

    接着,便响起交谈声,杯盞教碰的声音。

    “看见那个男人了吗?”海伦凑到安柏耳边,悄声道。

    安柏注意到他正有模有样谈论政治。

    “约莫是位能言善道的。”

    “是栽赃曼德尔上校的。”海伦耸耸肩。

    “你怎么知道是栽赃。”她反问。

    “军事法庭宣判了。”

    她确信这姑娘对他有些情意,多半是单相思。起码要排在自己后面。

    过早降临的冬季,几乎总是以不祥的风雪开始。凛烈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唿哨,风雪摧残,□□地面上的一切。

    丹尼尔又迷恋上了一位三流音乐人,每晚都留他在府邸过夜。弗兰克夫人对此极其厌恶,她从不放过羞辱这位意大利人的机会。

    隔壁房间发出的响动让她皮肤下翻滚起了小浪花,她第一次产生了做祈祷的强烈愿望。

    她来到祈祷室,竭力想寻回抛弃的信仰,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窗户在雾蒙蒙的黯淡月光下闪着朦胧的灯光,深深吮吸夜的宁静。

    她带着深沉的疲惫感,在沉重漫长的深夜一遍遍浏览东线阵亡名单。面对每周报送的阵亡名单她怕极了。怕看到曼德尔上校的名字,怕他冻死在地狱般的严寒中。

    她每晚都虔诚的做晚祷,乞求上帝网开一面。

    战地记者披露过,那里过到了冬天气息都会凝结,冰柱在鼻孔和睫毛上能挂一整天。

    在她刚升入中学老师就普及过俄国。他告诉学生,那片是贫穷与野蛮的象征。

    而安柏对俄国的认知多半源于列宁,他是将贫穷腐朽的沙俄,转向充满生机的苏联的关键革命领袖。她认为布尔什维克的信仰者是头勇猛的雄狮。能诞生出伟大革命者的土地不会差到哪里,只是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成长。

    在内心深处,她依然爱着这个曾涌现出大批先哲圣贤的国家。将来会有理性掌舵人,他将担负起德意志民族复兴的希望。

    两线战局极速溃败。而这一天,不会太久。

    她陷入各种离奇的梦境,梦里,她被子弹反复穿透、被士兵追杀。这些梦境使她焦躁,往往是在某个无助的瞬间渴望遇见曼德尔上校。

    马特奥为显摆自己正宫的位置,时常变着法刁难安柏。

    最近他隔三差五差使安柏为他们读书。结束时像打赏艺伎似的丢给她赏钱。

    现在,他把钱踩在脚下。安柏蹲下,挪开他的罗马长袍,从鞋底一点点地抽出来。

    “知识分子比我们强。”他手帕甩在安柏脸上。

    安柏反手将他推了个趔趄,向丈夫索要报酬。

    他办不下签证,只想榜上富婆逃出德国,结果在夜总会遇见了丹尼尔。

    “瞧,她嫌少。”马特奥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把脸贴在情夫背上。

    丹尼尔有些不自在,将其推开。

    费兰克夫人热衷社交,其实是怕被上流社会排斥。

    只要有人登门,她便会吩咐玛丽将安柏请出来陪她们闲聊,和上流社会的人待在一起安柏仍会拘谨。她想念普通人的洒脱。

    而这些人恰恰是费兰克夫人最鄙视的,不屑地称之为德国蛀虫,因为他们太渺小,这样弱小的人不该成为同胞。

    在冗长谈话间,安柏最感兴趣的莫过东线战事。

    弗兰克夫人有了想往瑞士的念头,她仍不愿意相信她的元首会战败。

    苏军付出高昂的代价发动大规模且坚决的攻击,更让她确认了布尔什维克分子的“残暴”。

    时至今日,仍不少人仍认为大屠杀是政治正确。他们似乎忘了被屠杀不只是犹太人、还有对战俘和平民犯下的暴行,甚至连德意志同胞也惨遭荼毒。□□员、同性恋、残疾儿童和精神病人最早是被毒气毒死,消息泄露后又转送至集中营劳改。

    办公室里穿着精美制服把元首挂在嘴上的人,赚的盆满钵满的多了去。否则,弗兰克夫人该向谁行贿。

    礼拜三,马特奥提议去夜总会消遣。丹尼尔刚一出门就被守在外面的记者逮个正着。

    弗兰克夫人为人悭吝,此前得罪了不少记者。柏林社交圈里对弗兰克夫人不满已大有人在。

    安柏站了出来,称后者是她的钢琴教师,丈夫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经此一事,弗兰克夫人恢复了她的自由,还同意她到厂里历练。

    她去看了母亲。这才发现费兰克夫人并未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直到前天才有了病房,此前她的床位一直在走廊。

    床位固然紧张,可对一手遮天的弗兰克夫人来讲根本不是难事。安柏还发现她缩减塞弗特夫人的药品的事。

    她对舅妈的恨意又多了一分。

    对于女儿嫁给同性恋,塞弗特夫人久久不能释怀。这些日子她巴不得自己着早点死。她发现安柏瘦了,为人处世也谨慎多了。

    在回来的路上,人们在排队取水,由于大部分公共设施都被摧毁,政府只能采取应急管理。队伍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成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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