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没见到苏同宇，见到了也理人，王越不知道他怎么了。
晚饭前他在房间里梳理了今天的行程，从早上等车、中午在河边玩、下午徒步、傍晚回来、草地上遇见……
没发生什么让苏同宇不开心的事，至少他不开心不是因为自己。
脑袋里乱哄哄的，他不能再想了，只想去吹吹风。
“嗯。”苏同宇点点头。
河边铺着青石板，走起来很平稳，这让苏同宇感到放心——王越喝了酒，他怕他走石子路走不稳。
河水哗哗地响，把夜晚衬托得更加宁静。
月光照着石板路，一对对旅人在河边散步，传来低声浅笑。
这种静谧清幽的环境，苏同宇很喜欢，可是他没有心情欣赏大自然的美好，心里牵挂着喝了酒的王越。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苏同宇走到他前面，一边倒退着一边盯着他的脸：“好点儿没？还难受吗？”
王越笑笑：“嗯，难受。”
“你这表情，是难受么？”他有点不相信。
“好好走路，别摔了。”王越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转了半个圈跟自己并肩。
“难受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必须是一张苦瓜脸么？”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你不说别人也看不出来你有多难受。”
“忍着呗，说出来难道就不难受了？”王越依然在笑。
苏同宇没吭声，半天才咕哝了一句：“怪谁？谁让你喝那么多？”
“出来玩，开心……”王越转过头，看见那帅气的脸被月光映得像玉一样。
“我第一次参加你们的活动，推三阻四的多不好，那也太怂了，不是我的风格。”他低头浅笑。
“看到你替我挡酒，我还挺感动的。”他脑海里又闪现出苏同宇为了给他挡酒踹了黄一凡一脚的画面。
“他们都让我喝，就你拦着，你怎么这么好呢？”他感慨着，伸手在苏同宇的后脑勺上拍了拍。
苏同宇迅速跑出一丈远：“说话就说话，别拍我的头。”
这一惊一乍的反而把王越吓了一跳，他叹了口气：“苏小虎，我喝酒了，手无缚鸡之力，你跑什么？”
苏同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别以为你喝了酒我就不会揍你。”他威胁着，磨磨蹭蹭地放慢了脚步。
王越无声地笑，低着头沉默不语。
苏同宇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是酒劲儿上来又难受了。
“不舒服么？”他问。
“没有。”王越摇摇头：“突然想我妈了。”
苏同宇一时语塞，他不会安慰人。
王越有点晕晕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我以前喝了酒，我妈也揍过我……下手可重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疼。”
“其实我妈不怎么打我，小时候闯了祸都是丁杰追着我打。”
“有一次喝多了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把我妈气着了……”
“她把我当亲儿子，我却让她伤心，你说我是不是很混……”
“我妈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的……我就一个人……”
“有段时间我很想我妈，特别特别想。现在好多了，至少不会哭了。我妈让我好好的。”
“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这是真的。”
“如果现在她看到我喝多了，还能像以前那样揍我一顿，我肯定开心死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地回忆着往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同宇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有两次他停下脚步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王越根本没有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往前走。
苏同宇跟上去，伸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两巴掌。
“让你喝酒！看我不打死你！”他模仿着家长的语气神情严肃地怒斥。
王越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正在瞪眼睛的苏同宇，月光下那张帅气的脸上正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愣住了。
“我像不像你妈妈？”苏同宇小心翼翼地问。
“啊？”王越恍惚了一下，明白过来便笑了：“我妈没你这么厉害。”
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
他伸手揉了揉这个严肃小孩的后脑勺——这安慰人的方式……实在不怎么样。
这回苏同宇没躲。
月光如水，哗哗的流水声把周遭衬托得格外安静……
王越清了清嗓子，眼睛看着河流的方向，从八百多句想说的话里说出了一句：“想撒尿。”
苏同宇瞬间笑喷，指着旁边的树林：“你去那边，别污染了河水。”
“我以为你会让我去厕所，”王越也笑了：“我是个文明人。”
“那你憋着吧。”苏同宇将他一军。
“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王越往树林里跑去。
苏同宇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一颗树的后面。
王越是个开朗的、好脾气的人，很大度，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地挤怼他，也没见他较过真儿。
他知道一些王越的事情，但无意去探听他的隐私。
今天王越借着酒劲提起从前，他才知道这个开朗的人内心装了这么多从不提及却又无法忘怀的事。
他呆呆地望着河水……
王越回来看见他发呆，便问：“想什么这么认真？”
苏同宇笑笑没说话。
王越敏感地感觉到这沉默跟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关。
“我妈最喜欢认真的小孩，她要是能看见你，一定很喜欢。”没话找话，他总要说点什么。
石板路上已经看不见散步的人，只有流水声和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苏同宇向四周看了看，不自觉地往王越身边靠过来。
“别吓唬人……”
这出乎预料的反应让王越嘿嘿地笑出了声，苏小虎你不是很厉害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叮——”手机的提示音划破了寂静，苏同宇吓了一跳，一把抓住王越的胳膊
王越忍着笑摸出手机，靠得太近，苏同宇一眼便看见了赵佳慧的名字。
王越点开信息递给他看：“她们每个人想要一张放大的照片，问行不行。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个事儿可以交给禧阅。”
苏同宇把脸扭向一边：“你说行就行呗。”
王越假装继续浏览漏掉的信息，他感觉苏同宇应该还有话要问，便一心二用地等着。
果然，苏同宇憋了半天也没憋住。
“那个……你的手机……下午怎么会在赵佳慧的包里？”他装作很随意地随口一问。
这个问题跟王越设想的一样。
“不知道。”他说。
苏同宇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王越知道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多问，以后想说他也不会听了，于是赶紧补充说明。
“我下午下河了，手机是给张晓瑜拿着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又到了赵佳慧那里。”
苏同宇依然没吭声，脑袋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王越既要回答好这个问题，又要给他找个台阶下：“放心，她们不知道我的开机密码是0229。”
“我没听见，我也不知道。”苏同宇聪明的脑袋瞬间就能多想好几层。
“没听见什么？”
“你怎么这么烦人？你手机泄密了可不关我的事。”苏同宇抬脚踹在王越的腿上。
“至少有嫌疑。”王越笑出了声。
“你滚，”苏同宇威胁着：“再装我真揍你。”
“你别欺负人啊，”王越笑得更开心了：“我喝多了，手无缚鸡之力……”
苏同宇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理他，他现在有答案了。
这个答案让他兴奋不已。
然而仅仅几秒钟，他便把兴奋摁在了心底。
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产生了幻觉？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苏同宇这么单纯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还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他抬脚踢飞一块石头，石头飞到河床上，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下面能捡到好看的鹅卵石，下午她们都在捡。”
苏同宇伸头看了看，月光下所有的石头都是一个颜色。
他摸了摸兜里张晓瑜给他的那一块。
他喜欢五颜六色的石头，家里的阳台上就有一罐，用水泡着。
下午徒步的时候男生们目标明确得像在执行任务，根本没有女生们的那种闲情逸致。
集体活动有组织有纪律（女生除外），他跟着队伍，没法去淘那些喜欢的宝贝。
“张晓瑜捡了很多，她说你喜欢。”王越貌似随口一说，后半句是他现编的。
张晓瑜说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人的脑袋是被酒精烧坏了吗？苏同宇拧起了眉，瞪着眼睛给了一个眼神警告。
还不够，他从兜里掏出那块石头怼到王越面前：“我就喜欢，怎么样？张晓瑜说什么你记得倒清楚，怎么不知道帮我捡点回来？”
他感觉自己生气了，却不知道气什么。
话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这话说得即没立场也没道理，凭什么要求王越？难道潜意识里就认为王越应该想着自己？送给自己漂亮石头的人不应该是张晓瑜，而应该是王越？
王越怎么可能想到他呢？给女生拍照不知道有多开心，跟男生们喝酒也很尽兴，还有人给他保管手机，还有人给他发信息。
自己也是多余担心他喝多了会难受……
苏同宇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地感觉到委屈，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纠结。
王越安静地看着他，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心里像被人揪了一把似的。
他走近一步，声音很轻，像哄小孩：“给你捡了，在相机包里。”
“……”苏同宇垂着眼帘，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风过林梢，树叶沙沙地响，和着流水声，把夜色衬托得更加静谧。
苏同宇不敢说话，仿佛一张口心就能跳出来，无处安放的眼神只能盯着河水。
刚才在抱怨什么？凭什么跟王越抱怨？
余光里，他能感觉到王越正盯着他。
谁都没有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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