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阿愉死得面目全非,檀檀还没来得及认清阿愉的面貌。

    这事翻篇地很快。

    行刺事发后,楼仲康一伙人对太子百般发难。

    一大早,平昌急急入宫去见太子。

    她懦弱的弟弟昨夜宿醉,现在还是烂泥一潭。平昌朝他身上轻踹一脚:“你还去喝酒?”

    太子扶了下摇摇欲晃的冠冕:“不喝酒怎么办呢,为了买那两个杀手,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竟然拿去喂熊了。”

    平昌气得喘粗气,她拉扯起太子:“去跟贺时渡赔礼道歉。”

    “我不去。”

    “你也看到了,他一日不上朝,秦国的朝政什么样,那些武将又是什么德行。”

    太子晃悠悠地扶着柱子站稳,“事已至此,我就算去赔礼道歉,他也饶不了我。”

    “现在不是你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平昌说,“南池大司马是做什么的?他掌的是一国邦政,他不上朝,这些烂摊子你来收拾,还是让父皇替你收拾?”

    太子瘪瘪嘴:“那我要怎么跟他赔礼道歉?他肯定不愿意见我。”

    平昌说:“哭,而且哭的动静越大越好。”

    在平昌的指责之下,太子在南池上演了一场痛哭流涕的戏码。

    贺时渡在院里射箭,听到太子的哭声,对芳年说:“哭的太假了。”

    芳年为难道:“他是太子,您太为难他,传出去也不好。”

    贺时渡冷笑了声,不接话,从箭筒里抽出一只新的羽箭。

    一箭入靶。

    “芳年,你认为,我现在假惺惺地原谅了他,他会真心感激我吗?”

    芳年立马摇头,怎么会呢,南池独大,同皇室本来就势不两立。

    不等贺时渡明说,他也明白了。贺时渡不管怎么处置这件事,皇帝与太子仍然把他视作眼中钉,所以他也不用费心去做面子工作。

    贺时渡射完箭,洗了澡,才去南池外与太子打了个照面。

    他轻描淡写丢下一句:“不过是两个女刺,何必叫太子劳心劳神此事就此翻了篇吧。太子回府好好敷了眼睛,别明天早朝了在百官面前丢人。”

    这人声线低,又很纨绔,许多字眼含糊而过,可声调却有起有伏,叫人生惧。

    太子弯着腰,不敢抬头看他:“姐夫,你不上朝这段日子,朝中快乱做一团了,你也别跟我赌气了,我什么都没查着,您快回来上朝吧。。”

    贺时渡道:“不巧,前几日遇刺叫我受了惊吓,需要在府里颐养一段时日。”

    太子不敢跟他多争,就此作罢了。

    檀檀听到了太子来的动静,她一直在石头后注视着动静。等太子走了,贺时渡回来,她抱着一堆棋谱,蹦到他面前:“我最近学了棋谱,咱们下棋吧。”

    贺时渡为她受了伤,见她活蹦乱跳的,可气极了。

    他弯起缠着绷带的右手,敲了敲檀檀的脑袋:“才说我受了惊吓,你不等我手上的伤好了,也总得等我心神平静了。”

    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也会受惊吓么?明明黑熊都吓不到他。

    檀檀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满口胡话。”

    贺时渡眸子倏地变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也整天胡说八道。”

    她弯腰放下沉沉的一堆棋谱,追着去庭前看金鱼的贺时渡问道:“那一天所有人都被音乐迷了魂,为什么你没有?”

    那一天,他是真真救了自己。

    檀檀长到这样大的年纪,有人宠过她,有人害过她,有人利用过她,也有人斥责过她,可从未有人救过她。

    “声无哀乐,人却有愚蠢蒙昧,我不若你们这般愚昧,更不曾遭遇不快之事,又怎会卷入乐律之中?”

    檀檀似懂非懂,她低头看着他的手:“你的手,今日换药了吗?”

    她不问还好。贺公府的世子爷,这辈子只有别人为他挡刀的份,何时有他替别人挡刀过。他娇气的毛病犯了,故意说:“没有,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还没谢谢我呢?”

    “你什么都有,我能拿什么谢你呢”她使劲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天阿愉干嘛要杀我?”

    贺时渡微微一怔,她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刺要杀她。把她扔到战乱的地方去,一定会被捅成马蜂窝。

    他轻蔑地说:“她只想杀我,但学艺不精,使错方向了。”

    檀檀“哦”了一下,对他的话保持怀疑。不等她下一句话问出口,贺时渡捧起她的脸,她看到他眼眸里飞扬的□□,不自觉严肃了起来,摇头:“不要。”

    南池春日,绿意已经旺盛。

    贺时渡捏着她的下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长的,又笨又灵的。”

    他整个人都是英姿勃发的,皮肤向外散发着热意。

    “让我满意了,就去下棋。”

    檀檀心里骂道,对她一个没有抵抗力的小姑娘用美男计,真是过分。

    但这日他没能继续下去,九皇子求见,将檀檀从美男计的阴谋中解脱,她红着脸跑回偏室里。

    九皇子捕捉到了檀檀的身影,贺时渡从假山后站起时,衣领正大敞着。

    “看来我坏你好事了,我真没眼力见。”九皇子说。

    贺时渡负手走向书房里,“算你有自知之明。”

    九皇子关上门,“表哥,伤怎么样了?”

    “擦伤程度,见了点血,无大碍。”

    他把手上的药材放在桌上:“那就好,我给你带了些补品。”

    贺时渡道:“哟,气了。”

    九皇子砸了下舌,道:“我来,一个呢,是给你送药,另一个目的,跟太子一样,来请你早日回朝。”

    “早晚的事,我再缓两天。”贺时渡说,“方才太子在南池外哭丧,你听见了?”

    九皇子说:“无意间撞上的,我怕太子难堪,就先退避了。”

    “学聪明了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表哥,我已向父皇表明,我对邺城宿卫一职没有任何想法。我刚回来,无法担此大任。”

    贺时渡收回自己夸他那句话。他瞬间冷脸,眼神如冰冷寒刀。

    “知道为什么太子派人来行刺我,我却放他一马吗?”

    九皇子瞪圆眼:“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人性未灭呢。

    “太子派人行刺大司马,这事该不该依法处置?”

    “应该。”

    但这事却不了了之了。

    九皇子困惑道:“表哥,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能将这件事压下去的,秦国上下只有一人。”

    “你是说父皇不可能。”九皇子果断道,“父皇虽然忌惮你的权利,但他比任何都清楚你对秦国的重要性,更何况,,他怎么会派人刺杀你?”

    贺时渡努努嘴,若有所思道:“可能是嫉妒我年轻。”

    “不可能!”九皇子大声说,“当初是父皇力排众议让你继任大司马的,他怎他最多是偏心太子,他不可能害你。”

    他二十二岁那年从父亲那里继承大司马的职务,反对阻挠的声音很多,老皇帝支持他,不是因为信任他能做好这个大司马,而是不相信他能做好。

    多少双眼睛,都在等着他从高处狠狠跌落。

    “表哥,说话要有证据。”

    贺时渡抬眉:“哦?我说话就喜欢凭空捏造。”

    九皇子知道他开始胡搅蛮缠了。这个贺时渡,总是这样,小时候他们一起念书,学三纲五常,他不喜欢听,就放火烧了夫子的书阁。

    他行事永远只随他自己的心,不论会对别人有人么影响。

    檀檀吃罢饭,在池塘边散步时看到九皇子愤慨离去的身影。

    她内心琢磨,论吵架,谁都吵不过贺时渡!

    这夜檀檀做了噩梦,她梦到女刺持剑向她砍来,剑风振聋了她的耳朵。

    就在那把剑要刺穿她喉咙时,画面定格了。

    她看到周围站着的那些人,平昌、时复、柳玉安、还有娘,他们都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那种了然一切的笑容。

    没有贺时渡。

    谁来救她。

    谁来救她。

    谁来救她。

    第二日邺城下春雨。雨水落在池塘里,金鱼游向石桥下避雨。

    檀檀掐准贺时渡起床的时候,一大早就抱着棋谱去找他。她已经掌握了他寝房的格局,自己去柜中找来棋盒,在棋桌上摆好。

    “上次你说,下棋的时候,我吃你几颗子你就答应我几件事。”

    那已经是刺行刺前的事了,贺时渡忘了,当时也只是想找人陪他下棋,随口说来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时渡打算继续睡觉,檀檀正襟危坐在棋桌一侧:“你一直不肯跟我下棋,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啊。”

    还被她较劲上了贺时渡没有跟笨蛋相处的经验,他拄着床坐起来,“没忘啊。”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檀檀的事,但对方的棋艺让他刻骨铭心,所以他压根没把檀檀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赢一盘棋是很无聊的事,而他更好奇檀檀会要他做一件什么事。所以故意留了许多破绽,让檀檀断了他的气。

    “我查下棋谱啊。”她明目张胆地翻开棋谱,照着棋谱上的招数,落下黑子,断了贺时渡白子的气。

    凭着棋谱的帮助和贺时渡的严重放水,檀檀赢了这局。

    她赢了,脸上的雀跃掩饰不住。

    贺时渡向上抛起一枚棋子,又重新抓住,“你赢了。”

    他身体向后靠在凭几上,姿态放松,“你想要什么?”

    据他了解,檀檀的性格,有点得寸进尺。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起来,后退了三步,双手相叠,举在眉目间,深深弯下腰。

    这是一记秦国的大礼。

    “大司马,请您早日还朝。”

    贺时渡脸上的闲情逸致瞬间消散,眼里聚起杀意。

    “秦国的朝政,几时轮得到你一个燕国人操心了?”

    他起身逼近檀檀,抬起她的下巴:“我日日留在南池,你不正好有机会杀我吗?”

    檀檀知道自己现在是杀不掉他的。阿欢阿愉那么厉害,都没能杀掉他。

    她重复说了一遍:“请您早日还朝。”

    贺时渡忽然怒了起来,一脚踹翻棋盘,棋子噼里啪啦地掉落了一地,檀檀不禁颤抖,她微微向远退了小半步。

    可她并没有恐惧。是他亲自许诺,什么都答应她,她有底气,就算贺时渡今日跟她动粗,她也是占着道理的哪一方。

    “是你自己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你不能耍赖。”

    他双手负于身后,踱步着冷笑,“你恐怕不知道,我最爱出尔反尔。”

    “可”檀檀急了,将心里话说出来:“我们燕国朝政就是毁于内斗,如果当初燕国有一位你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好似是句夸人的话。

    贺时渡半闭起眼睛,“你是知道秦国朝政容不下我,想借他们的手杀了我。”

    檀檀大声道:“我从没有这样想!”

    她的心如明镜,不蒙半点尘埃。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不聪明,学不会说谎。

    她清澈的眼眸,照出了他皮囊之下的敏感多疑。

    就算他有金刚不灭之身,可是如果每个人都想杀他,他也能不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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