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这般吵闹。

    侍女搁好熨烫平整的衣裳,上前拿了玉梳替迟盈轻轻梳起头来,“是襄阳的姑奶奶来了,天没亮就登府了。”

    迟盈一听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儿来。

    原来是早些时日就听母亲说过的,祖母的侄女儿迟盈的表姑要来府上借住些时日。

    只不过上回来信,信中说的是下月中旬,竟是这般快就来了?

    “既是表姑来了,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老夫人传话说天色还早,知晓姑娘早上起来身子乏累,叫人不准叫醒姑娘,等姑娘睡醒了在叫姑娘过去呢。”

    谁敢吵了这个小祖宗睡觉呢?

    生性温吞的主儿,发起脾气来也是不当玩儿的。

    迟盈听了是祖母吩咐的,无奈一笑。

    迟盈对着襄阳再熟悉不过。

    她幼时家中人打听到襄阳有一云游神医可治喘疾,恰巧离京城也算不得远,祖母便带她亲自去了一趟。

    可惜后来所谓的神医并没有寻到。

    迟盈捏着一只流苏珠钗慢慢随意簪在一侧发髻上,对着八角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的女郎不施粉末,容颜却绝色出尘,如清水芙蓉,春日娇蕊,眉间红痣更如同画龙点睛之笔。

    有客来,迟盈仔细穿戴打扮了一番,便乘着软轿过去。

    随国公太夫人住往府邸最靠内的鹤松院,南面院子里植着一排松树,因此而得名。

    太夫人信佛,成日里只吃斋念佛,一年出一次门,也是去京中四处寺庙中添些香油。

    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夫人若非娘家侄女多年不见上门来投靠,恐怕寻常也不得见。

    才落过雨,地上泥土湿润,天也有些阴沉,夹杂着湿气。

    迟盈带着江碧白竹二人去时,抱厦底下立着的侍女连忙小跑过来迎迟盈过去。

    春雨的娘是老夫人身边丫鬟,满府上的都唤一声春嬷嬷。四十多岁才生了这垫窝的老闺女,春嬷嬷早早想把春雨塞到迟盈房里来当大丫鬟。

    只是迟盈院里伺候的丫鬟实在太多,老夫人也觉得春雨性子还要磨磨,便没给她。

    “姑娘你来了,今日来了个长得很漂亮的表姑娘表姑娘一来就给我们里院伺候的丫鬟一人送了一盒香膏。”

    春雨一面说着一面将放在袖里的香膏递过来给迟盈看。

    迟盈凑上去略瞧了两眼,红粉色儿的油膏,闻着似乎是混了桂花丁香,倒是衬这脸蛋红扑扑的丫头。

    迟盈升起了几分好奇,里头那位应该是表姑家的那位孟表姐。

    说来在襄阳时,二人小时候还玩过一段时日,当年这表姐可不是什么好气性,如今竟学会送礼了

    迟盈提裙迈入内室,闻见檀香袅袅,熟悉的香味叫她心里跟着舒缓下来。

    里头隐隐传来女眷的抽泣。

    “那老三,跟他媳妇儿两个都是畜生!自己把家产败光了,缺钱竟还好意思伸手找我这个寡妇要钱!可怜我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过的紧紧巴巴,还要成日忧心贼人惦记!”

    妇人一张细尖瘦削的脸,丹凤眼,身姿却有几分丰盈,身穿宝蓝乌金罗纱长衣,低髻上左右各簪着一对金花累宝簪,姿容只能称个中上。

    明明是诉苦的话,被她说出来倒是有几分气势汹汹的味道。

    倒是她手边立着的姑娘,十五六的年岁,生的长眉妙目,乌发蝉鬓,才与母亲哭过,这会儿眼角泛红,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便是迟盈的表姑孟夫人同孟表姐了。

    随国公太夫人娘家是京兆刘氏,本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曾出过礼部尚书、并州刺史,豪横一时。

    只可惜家中子嗣单薄,随国公太夫人仅有一位弟弟,多年前外放去了襄阳为官,满门都随之搬迁了过去,后政绩平庸,站错了队,便一直待在了任上。

    几个儿子不成器,听说是随着那些狐朋狗友日日吃喝嫖赌,败了诺大家产,转头竟然将小心思打到才死了丈夫回娘家住的妹妹身上,想借用一些她的私产。

    这表姑却也不是个软弱的,当即写信朝着祖母一番诉苦,投奔她家来了。

    迟老夫人无意在小辈面前聊这些,见迟盈进来,便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旧话重提。

    迟老夫人常年不笑,一张略显严肃的脸,叫人瞧着不敢与之亲近,也只在迟盈来时才带出了几分笑意。

    “这便是我那孙女儿了,盈儿快来见过你的表姑。”

    孟夫人方才支耳依稀听到迟盈跟仆人在廊下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儿又见迟盈慢吞吞走进来,担忧怕是迟盈不喜她母女二人,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瞧这孩子,果真是会长,这般容貌把我家的这个往常瞧着还有几分秀气的硬生生比作了一个猴儿”

    孟夫人上前牵起迟盈的手,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连连称赞。

    迟盈生的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却带着几分肉感,两腮上似偷吃了糖,未施胭脂水粉,唇瓣浅粉似娇嫩花蕊,琼鼻小巧缀在花上,在那张脸上更显年幼。

    眉间那颗鲜红朱砂痣生的又不偏不倚,真有几分像那观音的坐下仙童。

    乍一见到孟夫人竟真起了爱怜柔软之心,想将这仙童往自己怀里拢。

    妇人胸前饱满柔软一片,迟盈一朝不甚,被表姑抱了一个芳香满怀,脸都被推挤了上去。

    迟盈哪里见过这般吓人的动作?

    她小时候日日都被父亲母亲抱着,祖母笑说如同她爹腰上的香囊,走哪儿抱到哪儿,脚都不沾地面。

    但那是小时候,如今她都十五了,早就是大人了,连父母都不抱她了。

    今日竟然来了个半点儿不熟的人就把她当孩子将她往怀里使劲儿搂着,且表姑身上的熏香熏得重,迟盈觉得鼻尖一下子就失了味觉,香味直往脑里窜,再闻不得其他的来。

    迟盈吓得够呛,拼命不从,连忙两手扒着挣扎着往后躲,一副誓死捍卫的模样。

    孟夫人笑容微顿,似乎没曾想自己只不过是想与这表侄女亲香亲香,人竟然这般的嫌弃。

    她讪讪笑起:“盈儿怕是不记得表姑了,你小时候去襄阳时,表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喜欢表姑抱你了”

    迟盈又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心里暗骂了一句乱说,她小时候见着孟夫人就要躲,这个孟夫人可喜欢使劲儿捏她的脸了。

    还好随国公夫人是迟盈亲娘,一见场面不对,自家闺女一副誓不受辱的模样,赶紧上来搭救。

    “你的姐儿还差了不成?我瞧着是个样样都好的。”

    随国公夫人拉过旁边的姑娘,一副娴和清秀的模样,面相倒是柔善的很。她今日瞧了许久,心思玲珑剔透,是个礼节不差的娘子。

    迟老夫人叫迟盈往自己塌边坐着,又叫身边几个嬷嬷上糕点茶水,生怕饿着这个孙女儿。

    迟老夫人细细叮嘱:“把那盏红参粥给姑娘端上来。”

    迟盈乖乖与祖母坐在一处,四下张望了一番,逃避起一向不喜吃的红参,她小声道:“我还不饿,便不用了吧。”

    迟老夫人自然不允许:“哪有不是早膳的道理?红参如今难寻,特意给你留着的,你便在我跟前吃,祖母亲眼瞧着你吃。”

    这是怕迟盈嫌弃味道古怪,转头偷偷给倒了。

    迟盈只得皱着鼻子,满脸痛苦,如同吃药一般将粥数着颗粒一粒粒往嘴里咽。

    孟妙音一来自然瞧见翘头小案上一盏盖着的甜白釉瓷盅。

    方才她还好奇这里头温着什么,原来是早早为了这位表妹留的早膳。

    孟妙音嘴角挂起清浅笑意,表妹果然一如小时候那般,众星捧月。

    幼时生的胖的姑娘,如今竟长开了许多。

    一袭淡蓝罗衫,百褶如意黄留裙,露出的肌肤莹白细腻宛若牙雕玉琢,清尘脱俗娉娉袅袅之韵味。

    穿戴纵然随意,却一眼便知是样样顶好的料子,怕是那宫里的贵人也只得这般了。

    孟妙音原先并不乐意投奔上京表舅,亲舅不靠谱表舅又能如何?

    她觉得母亲是一心为了兄长,不忍兄长一人住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读书,这才如此,她对着母亲难免有些怨恨。

    只是今日来了随国公府上,见到随国公府一路雕梁绣柱,碧瓦朱檐,孟妙音那些怨恨不解却是消散了许多。

    她并非趋炎附势贪慕权势之人,只是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亲娘舅又是个扶不上墙的。

    她与兄长婚配上总身不由己,是以只得来投奔随国公府邸。

    孟妙音眸光落在迟盈柔软曼妙的唇上,含笑道:“阿盈妹妹倒是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当年在襄阳时我可还记着你模样,外祖父见到你第一眼便问,这是谁家的白胖团子。”

    这话说得是叫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怀念起迟盈小时候,也跟着念起已经离世的舅公来。

    迟盈生来瘦弱,如今也是清瘦的,可她小时候却是胖过的。

    出生后因家中长辈不曾间断的喂养,满府都琢磨着怎么给姑娘做好吃的,迟盈只要夸赞了某样吃食,那东西接下来一个月顿顿都摆在她面前。

    如此想不胖都难,活脱脱的一弱不禁风的,白胖团子。

    不然孟夫人怎会喜欢往她脸上捏呢。

    只可惜没胖几年,迟盈从襄阳回来后便闹起了情绪,不知为何日日黑天白夜的哭,慢慢消瘦了下来。

    随后患着那折磨人的病,便再也没胖起来过。

    “今日没提前准备,倒是叫我这个做舅母的失了礼,明儿个往我院子里去,舅母给妙音备一份薄礼。”随国公夫人笑的亲切温柔,老夫人的亲侄女,算是亲近关系,孤儿寡母的,她力所能及的帮衬一般倒是容易。

    孟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眶:“哪有劳烦夫人的道理,是我与妙音来的早了些,已经是打扰,想着等她大哥明年春闱考过,日后我娘三儿何去何从倒也才能安排起来。”

    家中有男丁,全家寄居往旁人府上实有不妥,倒是孟表哥未曾成家又还在读书,寄居族亲府邸倒也是常事。

    老夫人对娘家感情深厚,这个在自己身边养了几年的侄女,只为她的遭遇心痛无力。随国公府不缺那点银两,养几个人绰绰有余。

    便开口道:“你同妙音女子之身在外住多有不便,你二人便在我们府上安心住着,全当做是自己家中一般。改日叫亶儿寻一处院子给宝骏落脚用,日后你们娘三个见面也容易。”

    老夫人这话亲疏立见,且将日后的事儿都说清楚了去,免的日后生了龃龉。

    老夫人说完问起迟盈:“盈儿可还记得你表哥表姐?”

    迟盈来了精神多看了孟妙音两眼,自然是乖顺的点头,敛目温声道:“妙音表姐我还记得,可表哥没什么印象。”

    孟夫人最是满意不过她这个儿子,见状立刻说起来:“他是虚长了身量,读书倒是不甚尽心,却也运道好偶尔得夫子夸赞,写的文章屡有人传借,还被名家点评过,明年便要会试了。”

    随国公夫人来了几分兴致:“那便等改日设个小宴,把你表哥请来府邸里,你同越儿见上一面,能写出好文章的想必才学不差。”

    老夫人倒是没搭话,她见面前人多,也来了兴致,笑道:“今日便都在我院子里用膳,当是陪陪老身了。”

    几人自然是点头答应。

    随国公夫人叫来厨房仆妇亲自吩咐起中午的膳食,叫客人点菜,二人皆是有些不自在,拿着随国公府仆妇递来的时兴菜品单子,洋洋洒洒上百道精致菜肴。

    什么山珍海味,一品鲍鱼,二品玉笋,皆是听都未曾听过的。

    孟夫人讷讷道:“随意便是。”

    迟盈不需要看菜品单子,早想好了吃的,她方才吃的红参粥苦味还在嘴里,如今只想吃甜的。她掰着手点菜:“莲子汤,椰乳酒,再来一个金橘雪泡,白梨荔枝膏水,至于吃食我才吃过,便不点了。”

    一旁伺候的婢子们自然清楚主子的喜好与忌讳,朝着小厨房小声叮嘱:“记着不能有樱桃同鸡蛋。”

    这事儿无须嬷嬷吩咐,众人自然清楚的很。

    大姑娘有疾,吃不得这些,每每一碰这些,必然是立马发病的。

    那是满府的人都跟着忌口,他们采买的都不敢买,哪个敢生了熊心豹子胆呈上桌来?

    随国公夫人顺道安排这母女二人住所来,府里本就有许多空置院落,倒是无须过多费心。

    将母女二人安排去宜春园倒是正好,往老夫人处行走方便,离迟盈住所也不远。

    随国公夫人倒是惦记上了与闺女年纪相仿的孟妙音,是真想将人留下来,不论旁的,只想叫迟盈有个玩伴儿。

    这般想着随国公夫人对孟妙音倒也上了心。

    府上日子这般平静无波的过了几日,转眼便入了兰秋七月里。

    炎热逐渐散去,天气清凉起来。

    午后天际一片赤红,云蒸霞蔚,半边天都是嫣红一片,煞是好看。

    时不时刮起一阵柔和细风,吹得帘曼飘散卷起,惊了压在案上的花笺。

    这半月来,孟妙音几乎是日日都来迟盈院子里陪她,今日送迟盈一个她亲手绣的帕子,明日又送来个巧妙的香囊。

    迟盈是个温和的性子,旁人若是对她好了几分,她便也不好意思继续冷面是示人,便也叫侍女送些小娘子喜好的发簪首饰,稀奇布料过去。

    孟妙音也不嫌迟盈成日只会描红作画,且懒得出奇,往软椅上一靠仿佛生了根,轻易就不肯起来。

    迟盈有时犯了臭毛病,忽的就沉着脸自己画画练字,不搭理孟妙音。孟妙音竟也不生气,往迟盈身旁自顾自的绣着花儿,半点不觉枯燥。

    迟盈一如往常作息,醒来便来正院里陪母亲,以往只是陪同一会儿便自己回院子去,今日则是一整日都待着不愿离去。

    随国公夫人无奈骂她:“给你寻了个小姐妹,还日日跑来母亲院子里,都多大的人了”

    话虽如此,随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是没下来过,有空便手把手亲自教迟盈查账。

    不央求女儿一日就学会了,三五不时的教教,叫她眼先熟了,日后学起来也方便。

    “看看往日娘送去旁人家府邸的礼单,亲近的是不同数,远着缘的出了五伏的又是另一种数。就说下月初三,你外祖父的寿辰,今年府上多了个妙音,你就要带她过去介绍给其他年岁相仿的姐妹。到时候府上皆是人,想必那日连宫里也要派人来贺寿。你的规矩可不能差,不能像前些年一般,一见着人多,就躲了起来。”

    说得是迟盈小时候的事,她生性内敛,又极少见人,那日在外祖府邸见到成群结队的外男,还有前仆后继上前要跟她说话的女眷。

    她面上不显,寻了个空,转身便躲了起来。

    姑娘在府里丢了,惹得一群人去找了大半日,头发花白的郦相连寿也不过了,一群人才在后花园花架子底下将睡着了的迟盈找出来。

    秋日里花架子底下阴凉,蚊子最多,迟盈小小的人,脸都被蚊虫咬了许多包。

    迟盈一听小时候的丑事被翻起,羞的满脸通红,顿时连连摇头,郑重承诺:“才不会!那是小时候的事,如今怎么还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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