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霁,雪落在地上转瞬即散,没有留下痕迹。

    赵书萧倚靠在院中木栏上晒太阳,也不怕嫌冷,慵懒地闭目养神,甚是享受的样子。

    院中的宫人忙忙碌碌,对此见怪不怪。

    如今是乾宁七年十一月初,算起来她回宫将近一年。赵书萧在心里盘算这一年大大小小的往事,没把内侍和宫女的窃窃私语放心上。

    王九和几个宫女嘀嘀咕咕:“我今日去内廷司令份例,路上看到北燕来使。”

    一宫女兴冲冲道:“听说这次北燕王来长京,为的是求娶大盛公主。”

    “求娶公主,是哪个公主,不会是我们这位公主吧。”

    王九笑道:“你们想什么呢,要和亲也是宗室女,那会让真公主和亲。”

    小宫女们附和道:“也是这个理。”

    “……”

    几人聊地正投入,赵书萧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一丝感情:“王九,你们过来。”

    几人心想坏了,原本看离赵书萧有些距离,若心和阿冉都不在,这才偷偷聊起北燕王入京。

    几人磨磨蹭蹭地走近,仰面看赵书萧,赵书萧此时好似一头凶兽,怒火藏在平静如水又疏离的双眸下,冰冷地令人害怕。她们从来没见过赵书萧这样子,哪怕是在敬妃薨后处置乳母时,从未散发出如此瘆人杀意。

    赵书萧神色冷漠:“北燕王求亲?已经到了长京,见过陛下了?”

    几人不敢回答。

    赵书萧打量几人,心中有了答案。“宫里上上下下是不是都知道,就瞒我一人。”

    几人低下头。王九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陛下顾及公主病体,才命奴瞒下去。”

    赵书盈横眉冷目:“陛下同意和亲?”

    宫人沉默,多问无用,赵书萧起身朝殿外走去。

    几人连忙阻拦:“公主,你干什么去。”

    赵书萧直往殿外走:“想活命就别拦我,也别跟着我。”说罢,赵书萧气冲冲地走出上合宫,朝泰和殿杀去。

    一路上,赵书萧想不通,当年北燕军毫不留情的屠城,如今陛下居然同意和亲,还要将宗室女嫁过去,那当初葬于北燕屠刀下的亡魂算什么。

    赵书萧越想越气,路上遇到刘妃,刘妃打算好好与赵书萧打声招呼,谁知刘妃才说出永定公主四字,赵书萧直接越过刘妃,当作没看到她,气的刘妃抱怨道:“赵书萧这丫头风风火火去哪里?本宫好意与她打招呼,你看看她的样子,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刘妃的心腹王嬷嬷素来看不惯赵书萧和她的宫人,拱火道:“娇纵蛮横,她和她的宫人都是一个样。”

    刘妃一日的好心情毁于此,她管不了赵书萧,有人却能管:“不理她,本宫大人不记小人过,去找贤妃告状。”

    泰和殿的内侍在外殿候着,见赵书萧一人气势冲冲走来,心想不妙,当下拦下赵书萧:“永定公主,陛下召见外臣,公主过会再来。”

    上次来泰和殿,王申都没拦下他,更不用说他一个普普通通地小内侍。

    “让开。”

    “公主,你别为难小人,你闯进去受罚的是小人。”

    赵书萧干脆不说废话,直接上手,几招将小内侍打下去,赵书萧边往殿内走边说:“这下陛下不会罚你。”

    小内侍不敢与赵书萧动手,好在这一番动静将王申引来,王申见状,摆手让小内侍下去,然后陪笑道:“陛下在处理政事,公主既不肯离开,那去偏殿等候可好?”

    赵书萧断然拒绝,丝毫不给王申留面子:“不好。”

    王申苦笑,看永定公主气冲冲的样子,想必还是知道北燕王入京求亲,当初他就劝过陛下,不要瞒永定公主,提前告诉永定公主和亲一事,有怒气早就发过,也不至于等到今日,可陛下偏要瞒这下去。若是其他人一闹,王申让宫女上前强行劝下去,可这永定公主是打不过,宫人上去也无用。“公主稍安勿躁,一路走来渴不渴?渴喝盏茶润润嗓子。”

    王申好歹是陛下的近侍,赵书萧给的最大面子是没有动手。赵书萧不听王申的废话,一个闪身,越过王申,快走几步冲入内殿,砰一声推开门。

    皇帝与朝臣正在议事,闻声响先是一惊,后侧身看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不知礼数的下人。

    朝臣只见一穿着朴素的女子站在门口,嗔目皇帝,并不打算走的样子。

    皇帝无奈:“朕与永定公主有事商谈,诸卿先下去,政事日后再仪。”

    “是。”

    赵书萧听后向前走几步,几位大臣越过赵书萧,向她行礼。赵书萧扫几人一眼,点头示意。

    几个大臣这才退下,将要走出殿门时,赵书萧猛地一回头,打量起那个武将的背影。武将的背影,一扫而过的面貌,与她记忆中模糊的身影重叠,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武将。

    几个大臣离开泰和殿,喃喃低语:“老夫当官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场面,我们在议事,永定公主直接闯进去。”

    “当初皇后在时,和渊公主多受宠,也没闯过泰和殿,宫人也不拦下。”

    “这阵势,哪个宫人能拦下,禁军倒是能拦下,他们敢吗?”

    “……”

    大臣的身影消失,赵书萧也不回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皇帝感到奇怪,问:“看什么呢?”

    赵书萧回过神:“那个武将是谁?”

    皇帝道:“石将军旗下的一员武将,叫宋烨,怎么啦?”

    赵书萧不太肯定:“没什么?我好像见过他。”

    皇帝打趣:“想起什么了?”

    赵书萧摇头:“没有。”

    “没有。”皇帝冷哼一声,语气也变得严肃:“朕是小看你了,敢闯泰和殿。”

    赵书萧抬首,倔强道:“也不是第一次,陛下为什么同意和亲。”

    皇帝不用想也知是为这事,不愿与赵书萧多费口舌。“这是政事,无需你多言。”

    赵书萧忍下怒气,尽量放平声音,逼问道:“给我一个答案。”

    皇帝依然敷衍:“政事的多方考虑。”

    赵书萧不服气:“那定州百姓算什么?”

    皇帝耐着脾气:“朕知你心中不满,乾宁二年,两军发生大战,北燕不敌求和,交出定州屠城的罪魁祸首还有杀你之人,他们死在大盛的军刀下,尸首示众后喂了野兽。”

    赵书萧此时听不进去话,质问皇帝:“这几个人就可将整个定州杀干净吗?其他人呢?”

    皇帝也不与赵书萧废话:“你退下吧,政事不容你置喙。”

    见赵书萧不动,喊道:“王申,请她下去。”

    赵书萧还是不动,王申进来请示:“陛下,他们在殿外候着。”

    他们便是北燕使者,赵书萧这时出去与他们撞个满怀,不知能闹出什么事。皇帝吩咐:“阿韶你先去偏殿候着,等你冷静下来,朕与你好好说说。”

    赵书萧屹立不动,皇帝耐心耗尽,高声呵斥:“退下。”

    王申生怕这小祖宗惹陛下震怒,急忙上前拉走赵书萧。

    赵书萧索问未果,只好暂时随王申去偏殿等待,等了一会,听王申说陛下有事商议,赵书萧不打算等下去,先回上合宫。谁知刚走到门口,看见几个北燕人在门口候着,赵书萧顿时明白,皇帝在召见北燕人。

    赵书萧转而去找皇帝,内侍守在门口,见赵书萧过来,一个慌神。赵书萧这次没有冲动,伸出食指轻轻嘘一声,躲在门外听殿内的动静。

    赵书萧听了一会,尽是说一些赵书萧不想听的废话,转身打算离开。

    小内侍见此,忐忑不安的心算是放下。

    等了一会,却不见赵书萧离开,内侍大起的胆子抬头看赵书萧。只见赵书萧顿足不前,双手紧紧握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杀意从她身上迸发。

    殿内的声音与折磨赵书萧七年的声音重合,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将军,要不把这些人都杀了,正好让中原人看看,顽固抵抗我们的下场。”

    “赵家小姑娘,来看看这些人死前的惨状,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没,这是他们最后的声音。”

    “你别往后躲,我让你睁开眼睛看。”

    刀光火影,凄凄惨声,血色侵染整片大地。

    那个人的声音,她永远忘不了。

    那个人,为什么还活着。

    赵书萧又上前走几步,整个人贴在门上,透过一道门,确实那人的站位。

    王申从偏殿赶来,小声道:“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陛下在与北燕使者商讨国事,您别进去自找不疼快。”

    也不知道赵书萧听进去多少,赵书萧缓缓后退几步,大喘几口气,道:“王内监,我口渴了。”

    王申不知道赵书萧心底卖什么葫芦药,看赵书萧的样子确实是不太舒服,让小内侍赶紧去拿茶水来,他留在此处盯着赵书萧。

    茶水一拿来,还是出事了。

    赵书萧一下夺取茶盏,往地上猛地一摔,拿起一碎片冲进去。

    搜一声,茶盏碎片从那人的脖颈飞过,若不是他动作敏捷,他现在已经中招倒地。

    殿中发生变故,北燕人第一反应就要拿刀,可拿了个寂寞,刀在入宫时就上交宫中禁军,一人不满道:“陛下,这是何意?我等怀求和之心前来,可陛下却要伤我等。”

    皇帝克制怒火,面上没有任何发作,大言不惭道:“只是女儿家的游戏,也能吓到你们,北燕人还真是凶猛善战。”

    北燕使者受此侮辱,自是不信:“女儿家的游戏?素来听说大盛女子知书达理,会玩这种刺客杀人的游戏?陛下是在拿我们寻开心?”

    另一北燕人:“陛下若不想和亲,想杀我们只管杀,何必羞辱我们。”

    皇帝故作笑道:“你出来。”

    几个北燕人听闻如临大敌,却见一女子从帘子后走出。女子怒目而视,浑身散发寒意,右手流出鲜血,看样子是她投掷的碎片。

    赵书萧走近,打量这几个北燕人一圈,有一人侧头躲到另一人身后,赵书萧多看几眼,觉得好似熟悉,她之前确实见过他,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也没时间想。

    赵书萧的恨意化作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可惜没一下杀死你。”

    那个北燕人认出赵书萧,嘲笑道:“说明我命大,当初没死,今日也没死。”

    赵书萧还想动手,皇帝走到赵书萧身边,宽厚的背影遮住北燕人的视角,低语呵斥:“你还想胡闹?你现在给朕立刻回宫,等朕的惩罚。”

    皇帝不在乎在场北燕人的是死是活,哪怕赵书萧之后暗中杀了这几人,他都不在乎,但是现在不行。赵书萧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皇帝的底线,当着他的面冲进来动手,简直把皇帝的威严踩在脚底。

    皇帝对赵书萧的耐心用尽:“赵书萧,你当着朕的面使用暗器,想想是什么重罪,回上合宫去。”

    赵书萧回瞪皇帝。

    皇帝毫不留情:“不服你也得回去,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顺你心意,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否则后果自负。”

    留在这里除了徒增怒气,再无任何用。赵书萧瞪皇帝更凶狠,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皇帝劝走赵书萧,回到上座,笑道:“这女儿宠的骄纵些。谈到哪里了……”

    北燕人心想,何止是宠的骄纵些,都敢当着皇帝的面动手。在北燕,就算他们看不起北燕王,明面上也是礼节满满,没有人敢当着北燕王的面动手,更不用说是暗器一类的。

    赵书萧无功而返,坐床上生闷气,阿冉帮她右手上药,也不提北燕人,开解道:“公主生气归生气,别拿自己当出气筒,你看你受伤了,还要劳烦我们上药,您下次换个不伤害自己的法子,您尽管生闷气。”

    赵书萧被逗笑,“你这是劝人吗?”

    阿冉一眨一眨明亮的双目,无辜道:“是啊。”

    赵书萧的怒火消去一半,见只有阿冉服侍,问:“若心呢,不是让你二人去给贤妃送礼。”

    在赵书萧中毒期间,贤妃没日没夜的照顾,赵书萧病愈后,从库房找了些解闷的玩意,让若心和阿冉送去。

    阿冉低下头,眉目不敢看赵书萧:“这个啊,若心回来觉得有些累,回屋歇息去了。”

    若是平常,赵书萧不会在意,可她今日格外敏感些,见阿冉头发有些松散,像与人争执导致,侧过头关心道:“去贤妃宫里,发生什么了?”

    阿冉依旧回避赵书萧的视线,“没,没有。”

    阿冉不会说谎,如此一来便是有。赵书萧好不容易消去怒火直涌心头:“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有事瞒我,是我平日性子太好了?北燕人入京一事瞒我,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赵书萧就算生气,对阿冉说话还算轻声细语,有些温柔的。阿冉也没太害怕,她只是怕说出实情,赵书萧不定做出什么事。

    赵书萧越说越气,不等阿冉回答,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若心姐姐,真有用,脸没那么红了,巴掌印下去一些。”

    “也不知明日能不能消肿。”若心担忧道。

    “难说。”小宫女如实回答。

    “还瞒着我。”赵书萧走近下房,若心和小宫女匆匆起身。

    赵书萧扶若心坐回去,道:“让我看看。”若心脸上有红肿,一看便是被人掌脸,眼睛也像是哭过。赵书萧柔声问:“谁打的?”

    若心不答。

    赵书萧起身叹气:“你不说,我可去贤妃娘娘宫里问一问,问问你到时脸上有伤没。”

    若心怕赵书萧真去:“不必惊动贤妃娘娘,是,是刘妃。”

    “刘妃。”赵书萧疑惑,最近没得罪过她。“为什么?”

    阿冉道:“算起来是我的错,从贤妃娘娘宫里出来,我不小心挡了刘妃的路,刘妃当时不悦,若心为我说情,被刘妃身边的王嬷嬷打了几巴掌。”

    赵书萧:“好个刘妃,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她自已在我这里还有一堆事,我去找她算账。”

    若心拦下:“公主别去。”

    赵书萧:“刘妃倒是不傻,知道打伤阿冉,姐姐就会带人打回去,都不用我出手;娘娘薨逝,以为你的后台没了,可以随意欺负你,我不打回去,难道让她以后随意欺负上合宫的宫人,我自已一个人去,你们都别跟着。”

    赵书萧今日再次气冲冲地离开上合宫。

    若心连忙吩咐小宫女和阿冉:“阿冉去大空寺找郡主,你和我去拦公主。公主今日估计已闯下大祸,不能再惹出事。”

    “好好,我现在就去。”

    前几日是柳叶的祭日,赵峪今日去宫中的寺庙,为柳叶诵经祈福。

    今日若赵峪在上合宫,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

    也许是与皇帝赌气,也是怕被若心追上,赵书萧几乎一路小跑去刘妃宫中,一路上把宫人都吓一跳,宫人就没见过如此情景,赵书萧不常出上合宫,宫里认识她的宫人不多,今日又穿着朴素些,若不是在宫里,宫人还以为是哪个疯子跑出来。

    也是刘妃运气不好,撞赵书萧气口上。赵书萧无法对北燕人动手,打个嬷嬷还是绰绰有余。

    往事如烟,赵书萧原本打算放过刘妃,从未提及当年之事,可刘妃还欺负到她头上。

    当时若不是刘妃,她也不会经历定州惨案,不用经历那些痛苦的折磨,也不会被困于梦魇之中,也不会在半夜惊醒,也不用忍受每逢阴雨天的疼痛。

    或许,她也可以轻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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