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心里还有些困惑在。

    他让我来找谢苑洲,说破玉城的关键就在此人身上。

    既然选择和他一条路,我便如约真来了这满洲苑。

    我处处留心,料想谢苑洲不是凡人,但谢苑洲却无甚防备,且在短暂的交锋中,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敌意与杀气。

    至少目前,我觉得他就是个喜好兵书的普通人。

    旁的便无处可摸索了,既然如此,那便直接开口。

    “谢先生,您好像很爱读兵书?”我眼神流转到房间内零落堆叠的卷轴上,不由得再次喟叹数量之多。

    “你说这些?”谢苑洲抬起手中的卷轴,大大方方地抬到我面前,神色有些愉悦:“是啊,这些都是我兄长给我的!兄长待我极好!”

    我接过谢苑洲手中随意拾起的卷轴。

    卷轴上细细密密地记载着大周历年来的战役,每场战役旁都用朱红笔标注着总结,从行军策略到实地施行,从三十二关水渡法到九曲龙山飞跃计。

    我不顾谢苑洲疑惑的眼神,拿起桌案上摊开的其余卷轴。

    银川血战,赵韦之死谏;丰台亭惨败辽军,曲闫以命挡敌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根本就不是兵书。

    是大周百册殿里严防死守的战史。

    里面不仅有父皇的玉玺印,还有□□的亲笔手书,甚至记载着百年来死在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儿郎们的光辉战绩。

    ————

    ————

    我自幼无兄无弟,因此有机会听太傅讲国经,论文武。

    而太傅永远只停留在感慨战争多伤痛,让我记住这些为大周牺牲的英烈,其余的任由我纠缠,都不肯再多说。

    我第一次见太傅落泪,是太傅讲到已故的宋堰大将军,先皇太后的亲哥哥。

    宋堰奉旨平叛山月关蛮夷入侵,一路大捷,最后一战甘谷县,城中百姓众多,来不及撤离。

    蛮夷夜袭,江都的援兵来的太迟,宋堰不肯放弃甘谷县民,生生同一万将士用身体堵住了城门。

    先皇御驾亲征,去援救宋堰,等援兵到甘谷县时,只接到了死不瞑目的宋大将军的尸体。

    先皇大恸,洒泪于城墙。

    宋堰的尸体当晚便跟着先皇连夜赶回了江都,那天是七月初七,江都内一片欢声笑语,先皇一行人入城时,压下消息秘密进宫,为了赶到宋皇后临盆。

    先帝到坤宁宫时,宋皇后不知为何提前知道了宋堰的消息,终没能挺过七夕的夜,连同腹中的皇子一并死在了坤宁宫中。

    先帝站在坤宁宫前,不顾群臣劝谏,对着宋皇后的尸体跪下,朝她拜了三拜。

    承德殿的灯一晚没灭,第二日,随着宋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一同到来的,是封宋皇后肚子里死去的皇子为念慧太子,封宋家为恩泽候,恩荫八代。

    宋皇后,名慧质,死后墓碑上仅有两行字。

    “宋慧质,贤良淑德,号长宁后。

    朕之青梅,朕之少年夫妻,朕之挚爱。”

    ————

    ————

    这样贤德的先皇后与这般忠心宋大将军,在谢苑洲的卷轴中亦有记载,只不过同太傅所讲,我所听闻的都有所不同。

    “宋堰,一生忠孝,不得善终。

    宋慧质,年少误入坤宁,经年后终作寻常燕,终离玄武。”

    而一旁有一行极其小的红字,

    “皖念质,生——”

    这是先太子的名讳,后面的红字变成了红墨团,年久失修,早已看不清了。

    在谢苑洲的这间再寻常不过的房梁中,却能窥见整个大周血与泪的数载。

    这些连我,甚至大多数权臣都没资格翻阅的典籍,就这么随意地堆放在这里。

    我死死地用指甲扣着手心,强迫自己放下卷轴,止住发抖,尽力自然地转过身去。

    “谢先生,不知您兄长,是如何取得这些的?”

    谢苑洲皱了皱眉,忽然笑了,“江姑娘,你定是被这书册中的血光吓着了吧!”

    他放下手中的卷轴,朝我走来,弯腰摸了摸我的头,眼睛闪亮亮的:“我兄长是玉城辖内的一名知府,我来临安做点小生意,他怕我不学好,特地派人给我送过来的!”

    破绽,漏洞百出的解释。

    但我却不认为谢苑洲在说谎。

    谢苑洲不知道也不应该认出我的身份,并且也坦荡得过分,他面上装得凶狠,却心思单纯,有问必答。

    所以破绽,是出在他口中的兄长身上。

    谢苑洲看着没有回应的我,突然把放在我头顶的手迅速收了回去,磕磕跘跘地咬着嘴巴:“江姑娘,我可不是有意轻薄你的我”

    “无碍,”我打断了他的话,“谢公子可否向在下透露您兄长的名讳?既要做生意,在下多少求稳。”

    “如有冒犯到谢公子,您也可坦然拒绝在下。”

    谢苑洲表情严肃了几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终于在我身侧站定:“江姑娘,兄长待我极好,多次叮嘱我不可用他的身份行事,”

    他顿了顿,“但你是林兄的朋友,又不差钱,所以应当是能说的吧”

    “我兄长是玉城江阳知府,谢苑江。”

    听了谢苑洲的话,我心里的石头忽上忽下的。

    下是因为这个名字我不曾听闻,看来不是权臣,而上是因为——

    这种品阶,这种普通人,竟然敢如此嚣张行事,看来事情比想象中困难不少。

    我定了定神,快速思考其中弯绕。

    秦王要灭,生意也要做,谢苑洲是两全其美的第三条路,我定要好好把握。

    “谢先生,不知您是否有出关之法?”

    谢苑洲快速回应了我:“自然!去年我还将临安的丝绸卖给关外的蛮夷了!”

    我不由得感慨,身为长公主,在江都四周做点生意还得仰人鼻息,这谢苑洲还真是胆大妄为。

    “不过关外忒难行路,关口到辽的那一段,几乎都没人!我还是亲自送出去的,要不是兄长来救我,我差点没回来呢”

    谢苑洲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我耳朵里。

    如此甚好,与我不谋而合。

    我高声说道:“谢先生,在下要做的生意,便是那条无人道。”

    谢苑洲绕了绕发尾,“唔,如果是那块的话,买是极容易的,价格也不高,但是毕竟是交界,难管啊”

    “不是还有谢先生的兄长么?在下以为,谢先生能出入关口自由,是得益于您兄长就驻于此地呢?”我含着笑,看向谢苑洲,后者则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这也不是不行”谢苑洲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欲言又止,“不过兄长那边的解释”

    “谢先生放心,您无需耗费精力,只须让在的人下出关即可,在下便分谢先生一成净利润。至于令兄,”

    我对上谢苑洲的眼睛,半哄半骗地开口:“您只须告诉他,您要去关外不就合情合理了?”

    谢苑洲的的表情动摇得厉害,几乎摇摇欲坠,我乘势而上:“况且,若是此次成功,谢先生半年内赚到的钱,便可让令兄震撼,也让令兄无需再为您担忧啊。”

    我这最后一根稻草放的很及时,谢苑洲几乎是立刻回答了我:“如此甚好!江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在下佩服!”

    我当然有胆识了,用程礼的人,程礼的货,谢苑洲的通关文书,林先生的指引,只出了点于我可有可无的银两,便真真正正当了回牟利者。

    这一次,是我真正逃离江都的第一仗,即使倾尽所有,我定不容差池。

    “江姑娘?”谢苑洲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不知江姑娘今晚是否有空?谢某想请江姑娘吃饭!吃顿江姑娘没吃过的!”

    我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在下谢过公子好意,但在下家中有人等候,且段月还有些事,需在下去解决,既先生有心,在下明日再来叨扰先生。”

    谢苑洲点了点头,转身送我出门。

    满洲苑的树很多,风也格外大,刚走出门就被一阵凉爽吹得迷眼。

    “江姑娘,以后你就别叫我谢先生了,叫我的小字吧,谢”

    谢苑洲的话突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我,我才发觉我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到了耳侧,只好伸手将面纱重新带好,转头看向他,才看到他回过神,来说完剩下的话。

    “不歌。”

    谢苑洲呆呆地看着我,欲伸未伸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对他眨了眨眼,“再会,谢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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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主~我刚刚翻到满洲苑的后山去了,把我吓死了!”段月手脚并用地给我形容她的恐惧,“那里超级多山洞,里面好多臭男人在睡觉!一堆一堆的!!”

    我已喜欢段月的风格,满意地点了点头,段月虽然不够机敏,但身手够好,行事也细心,为我打听到了不少重要的消息。

    这谢不歌是个善良心大的,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自己兄长的真实身份呢?

    我信他兄长的知府身份是真的,但我同时也毫不怀疑那个人远不止此。

    虽然利用了谢不歌,但为了疏通其中曲直,只要那谢苑江不是恶徒,我也未尝不可放他一马。

    毕竟他可是要替我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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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段月,前面是到了临安外郊吧。”我看着段月的脑袋伸出窗外,一晃一晃的,圆圆的一颗,可爱得紧。

    “是的呀公主,我们不回去吗,怎么还往深处走呀,这里感觉都没人,冷得慌!”段月假模假样缩了缩身子,小兔子般看着我。

    “是啊,”我口中喃喃,“这么冷,又没什么人,偏偏有人爱往这儿跑。”

    “在这儿停等着罢。”我带着段月下了车,安排那赶车老朽在原地等候。

    “段月,带我去最北边。”我看着冲天的竹林和透着光的叶子,心中在进满洲苑便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能随着风声吐出去了。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段月哼着歌蹦蹦跳跳的,颇有几分岁月静好。

    突然,段月搂住我,闪进了一大丛竹林中。

    “公、主、有、人。”

    段月无声对我做口型,眼睛又转向了竹叶间的缝隙中,仔细看着外面的情况。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段月才转了过来,把我拉到了缝隙处,自己站到了我身后,半环着我。

    我透过缝隙,看到了熟悉的白袍,以及那张熟悉的脸。

    长辞和另外一名男子侧身朝向我们,因为距离和角度原因,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另外一人的衣袖,泛着银光。

    整场交谈中,长辞都没怎么说话,那名男子一直在不停地说些什么,说到后面脸都涨得通红,长辞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最终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他几句简短的话,便抬了抬手。

    男子走后许久,长辞仍旧保持着交谈时的姿势没有动,望着远方,似乎是在发呆。

    我知道,这是他一贯的思考方式,只是很久没有看到他如此认真地沉思了。

    我的心中有诸多不解,这里是临安外郊,没有朝廷的兵马,更没有长家的人。

    而与他见面的那个男子是谁呢,且长辞不是来查秦王之师的么?

    我心中的困惑还没解开,长辞身边却是又站了另一个人,那人与之前的男子截然不同。

    他背对着我,身上穿着天青色的袍,站得离长辞极近,劲瘦的手正轻轻拍着长辞的肩膀,头幅度很小地动着,似乎在对长辞说些什么。

    起初,长辞的唇闭得很紧,过了很久才放松,却是勾着嘴角拍开了另外一人的手。

    又扬着下巴嗤笑了一声。

    不对,太不对劲了,这是熟稔,是很久不见,是两心相交。

    长辞与上一个人的关系我并不知晓,但是与这个人,定是相识多年,绝非偶然之友。

    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长辞全身都放得很轻松,甚至可以称之为是懒散。

    我蹙了蹙眉,认真回想着与长辞交好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与此人对不上。

    长辞自幼不爱结交,长大后为了尽心尽力做忠臣,更是令人难以接近,人际来往比太傅还简单。

    我定了定神,迅速做出了决定,转头挡住缝隙,对上段月迷茫的双眼,“段月,带我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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