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赢得了京城来的消息,立即动身去了留山侯府,再次见到景尚永,气氛就不似之前了。

    “山伯。”景尚永已经没了刚刚封侯时的嚣张气焰,对着山赢行着晚辈礼,“父亲大人已经训斥过了,本侯回京就去给贤王赔罪,那小倌留在府上,也会好生将养着,等过两日便随本侯一起回京。”

    山赢话不多说,只是执意接了柳秋声出了侯府,也不停留,吩咐伙计雇了一架宽敞的马车,拉上柳秋声便离开侯府所在的青州。

    走了两日后,遇上惊蛰雷雨,一行人停在了郾城。

    柳秋声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能坐能走,也能吃能喝,就是执意不肯让任何人看看他身上的伤。

    栈里的伙计往房里送了热水,江火和玉蝉都退出后,柳秋声将房门轻轻叉好,才走到屏风后面,开始脱衣服,亵衣一褪,便露出背上的伤和右肩窝里一片咬痕狼藉。畜生!柳秋声暗暗的骂了一句,忍着疼迈腿进了浴桶坐了下去,隔着水光粼粼,他低头瞧着坠在胸前的墨玉扳指,黑沉沉的随着水波晃荡,摩擦着胸前的肌肤,像是有人撩拨的指尖带来的触感。

    沐浴更衣过后,柳秋声披着如墨般的长发,低着头用帕子细细的擦拭着扳指里外的水迹,贴身戴了这么久,也快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想到了要再次见到景世平,柳秋声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新雪一样白的脸色泛起了红晕,显出少年的局促不安,有些呆滞的眼神也晦暗深沉起来,他自问:不再是杨成毅,回去了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吗?

    山赢让伙计把晚饭送到了柳秋声的屋里,江火也跟了进来,三个人围着个小桌,有酒有菜难得的惬意。

    “山伯,在这郾城给我买个庄子吧!就当王爷赏我的,我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落脚了。”柳秋声突然开口。

    “柳公子,何来此话啊?”山赢扫了一眼惊呆无措的江火,撂了筷子劝道:“老夫奉王爷之命来接柳公子回去,若是接不到人,如何复命?再说,柳公子也要想想这跟着你出来的两个小的。”

    玉蝉翻了个跟头,从房顶跃进屋里,蹲到柳秋声身边,“哥哥,为什么不回去了?王爷听说哥哥受了苦,发了好大的脾气。”

    江火也道:“王爷为了要人,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连巍山王都得罪了,侯爷也被圣上召回了京城,这动静可是够大的!”

    “王爷为啥还要见我?”柳秋声用筷子戳着面前的酱肘子,他还不敢吃太多的荤腥,只能拿筷子戳点肉汁放进嘴里嘬味,“起初王爷要救的人就不是我,现在王爷已经知道了,我还哪敢厚颜无耻的回去呢?”

    “王爷知道了也没怪罪你啊!”江火凑近了些,求着:“主子回去了还是风荷堂的主人。”

    “难道……我真成了王爷从外面带回来养在皇陵里的小倌?就算王爷本来有那个意思,可我已经被侯爷糟蹋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还是……靠着我与王爷心心念念的先生有几分相似,靠着这点情谊苟活在王爷的庇护之下?”柳秋声说的伤心,连带着江火和玉蝉都难过起来。

    山赢看着柳秋声嘴角残留的一点伤,捋着胡子,商量着:“不如这样,老夫先行回去跟王爷复命。眼下已经开春了,路上雨水多也不好走,柳公子暂且留在这郾城养伤,等着雨季过了再回京城?”

    “山伯,您回了京城,见了王爷……”柳秋声这说好了先不回去,又开始放心不下,“提醒王爷,千万别为了我跟巍山王交恶,不值得。”

    “这王爷的喜怒,哪容得老夫置喙啊?”山赢说。

    “山伯……”柳秋声有点急,斟酌了一番,还是嘱咐道:“新帝登基,各方势力重新平衡,这侯爷突然发难定是背后另有原因,山伯千万提醒王爷自保要紧,不要成了……”柳秋声不敢多言,即使是位高权重如贤王也是逃不过帝王术的算计,便只讷讷道:“不要成了……成了棋子……”

    山赢点了点头,倒是有些佩服他年纪虽小,可懂得却多。又有点心疼他,因为其实他才是卑微的棋子,身不由己的任人摆布。

    花朝节至,宫中热闹非凡。景世平应召入宫,端坐在宝成帝下首,看着宫中嫔妃斗艳,各个明媚鲜妍,华服飞凤,几个小皇侄也是锦服玉荣,绕膝嬉闹。阖家欢乐的氛围里,景世平觉得好不自在,另一个不自在的便是太后,虽是被恭敬的请到了高廷宝座上,却一脸落寞看着底下的锦绣繁华,裹着花香的晚风撩起她霜白的鬓发,尚且秀美端庄的容颜下神情哀怨,与周遭格格不入。

    蒸花糕、饮花酒、喝花粥,宫中过节也与民间一样的闹法。挨到半夜,又要燃灯祈福,上百个小内宦排着队站在场上燃灯,飘忽忽的一片白灯飞上天去,景世平仰着头跟着看,不提防一个小内宦挨了过来说:“王爷,顾凌进宫是天靖二十年,是先帝爷从灵光寺带回来的。”

    又是灵光寺。天靖二十年,景世平回皇陵的路上细细的回想了一番,他那时还是个九岁的幼童,没记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

    到了抚灵宫门口,景世平一下轿,就瞧见山赢双手托着白狐裘大氅立在宫门口等他。

    “人呢?”景世平往内院里走,一脸狐疑的瞧着山赢手里的东西,“他不肯要?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没等山赢答话,大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吆喝,“王爷,王爷恕罪啊!”

    景尚永倒是快,已经追着赶来告罪了。

    景世平不理,门口的亲卫就拦着人不放,景尚永直接跪在了外头哭天抢地。

    “就这点出息,还敢跟本王斗?”景世平嫌他哭得没了体统,挥退了守门的卫兵,景尚永如蒙大赦,提着衣服摆子追着景世平跑,“王爷,愚弟糊涂啊!”

    景世平被景尚永缠住,山赢只好侯在云墨殿外面,听着景尚永最后许了东北商道再让两成的利,贤王才作罢。

    景尚永撩着衣摆刚跨出殿门,抬眼看见山赢又塌着肩凑过来,小声谨慎的问道:“山伯,王爷见着……那个小倌了?”

    山赢知道景尚永在怕什么,亏得王爷让自己去的及时,不然柳秋声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熬过来?他有些恼怒,便哼了一声没搭腔。

    “山伯,贤王何时真的有了这个雅好啊?”景尚永急得直跺脚,气急败坏的抱怨,“本侯……本侯就是中了贤王的套了!明明是王爷送去的,怎么就又成了王爷的人?本侯若是早知道……哪能……唉!为了救他,本侯可是把压箱底的千年老山参都搭进去了。山伯,这个……”景尚永从怀里掏出来两个瓷瓶,“都是上好的去疤药,快去给那小倌用上。”

    “山伯,王爷等着你呢!”月明出来催人了。

    “拜托!拜托!”景尚永抱着拳对着山赢又拜了拜,直到他的背影隐在殿门后头了才跟着小厮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着了他们的道了,都是狐狸托生,诡计多端。

    “人呢?”景世平还是那句话。

    山赢心里还在琢磨之前贤王明明说柳秋声是故人之子,怎么去了一趟渝州回来就成了黄花馆里的小倌?跑了趟青州又成了王爷的人?

    还没等他想明白,景世平又喝了一声,“人呢?”眼神很冷,带着怒意。

    山赢惶惶然跪下,他知道贤王这是生气了,便更不敢提柳秋声的伤,只道是路上不好走,柳秋声的马车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哦对了,柳公子在老仆临行前嘱咐回来要提醒王爷,说:新帝登基,各方势力重新平衡,这侯爷突然发难怕是背后另有原因,王爷自保要紧,不要成了棋子。”

    贤王闻言,脸色稍变,上前来扶起了山赢,垂着头想问他伤得厉害吗?抿了抿嘴又忍住了,从山赢手里收回白狐裘,说:“是本王疏忽了,这上面有龙纹,不该强他所难。”

    明明是想对他好的,还说过给他个家的,却又随手把他送了人。

    景世平示意月明收下白狐裘,又吩咐山赢:“山伯,劳烦您老人家再跑一次锦州,为秋声置办一件一模一样的白狐裘大氅,这是本王欠他的,不送给他便于心不甘。”

    山赢刚回了京城,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又被贤王撵着要回东北,心里纵然千般不愿意,也只能应下差事。贤王这是在为难他,这个时候跑锦州,想要寻得上好的白狐裘得等到明年落雪时,若不把柳秋声接回来,自己这把老骨头迟早要在路上折腾散架了。

    夜里,妒花风雨相催紧。景世平坐在榻边没有睡意,一低头撇见了床榻下一横一卧的一双靴子,他走的急,光着脚就跑了,真是毛躁。

    “其实都是圣上的意思,圣上不给侯爷撑腰,他怎么敢得罪我?”景世平突然开口,对着床里,像是那里有人,“圣上新登基,先是将二哥北敬王由郡王升了亲王,可那北敬改成了静也真是讽刺。这是恩威并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升了亲王不假,可也把二哥困在了北边,只能守着边疆,无诏不得入关。可怜二哥上次回来,还没看到这久别京都的一角城墙,就被瓦剌袭城绊住了脚。”

    景世平顿了顿,又接着说,“如今想来,杨氏灭门也是圣上的好手段,为的就是截断二哥在京都的支援,杨尚书一死,兵部便没人替他们西北防军积极筹备军粮,也没人替他们说话追着朝廷要官兵的封赏了。”

    “只是苦了本王……”景世平扯着被子盖好躺下,他的苦谁知道呢?又要筹谋西北军务,打点着户部的供应。又被圣上利用牵制巍山王,既要保证宫内的皮货山珍不断,还要当恶人把刚受了封赏的留山侯禁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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