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寺就在京郊,分上下两院,分别建在永华山的山脚和山腰。下院是香们烧香许愿和留发的俗家弟子修习的院落,景世平要拜访的住持净空法师住在上院,爬了八百级台阶,才到了三个金光大字辉映的上院门口。

    月明大汗淋漓,勉强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站着。见景世平站定了脚步,又赶紧跑上前去,强撑着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闩拨动,“嘎吱”一声厚重的寺门开了条缝,出来一个穿袈裟的小和尚,圆脑袋圆眼睛,瞧了景世平一眼,张着圆圆的小嘴,双手合十,低头施礼叫了一声,“王爷!请进!”

    景世平有些惊奇,小和尚倒是机灵,认得自己还颇为镇定有礼,跟着进了院子,小和尚一溜小跑,直接将景世平引到了方丈室,将人送到了净空法师面前。

    “王爷来了!”净空法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是个高个子,身材魁梧,臂膀宽大,不像京城第一名刹的住持,倒像是个威武的武僧。

    “住持!”景世平双手合十,微微躬了躬身,可想到这净空法师从程若海那论能算自己的师伯,便又压了压腰身,拜得更低了些。

    住持还了礼,和煦地笑着,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好似相熟已久。

    “原来先生的仁心竟与佛家的慈悲一脉相承,怪不得先生讲道与千秋书院其他老师不同,根本居然在这里。世平之前不知,如今才来拜见,望师伯见谅。”景世平又行一礼,因着净空眼中的那份长辈的目光,躬身更加心甘情愿。

    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景世平的臂肘,带着暖暖的温度,“王爷礼过了。若海并没有遁入空门,与贫僧也没有师兄弟的名分,当不起王爷这声师伯。”

    大手往下一滑,就抓住了景世平的手腕,力道骇人,拖着将人按在一个蒲团上,他又道:“不过,若海确实与本寺有渊源,若是王爷有用得到贫僧的地方,贫僧自会随时效命。”

    “住持此话是何意?”

    净空法师在景世平的对面落座,端了一杯糙茶给他,指着树上的一群麻雀让他瞧,“麻雀虽小,但成群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若海应该教过王爷,天子是天下人的主心骨,若是得一贤明的君主,天下苍生便如同得到了护佑,这与我佛慈悲本是一心。若海对王爷心中有愧,不愿再见,但仍心念王爷,暗中做着筹划,王爷不如就叫我们麻雀吧。”

    “住持,天下认定了当今的圣上,本王……”景世平手腕上有些胀胀的,因为紧张头脑也跟着一片眩晕。

    “贫僧知道,王爷曾与先生约定若太子继位便保全自己,若二皇子谋反则自立为王。麻雀的心思在天下人,不在王爷。如今太子登基,天下已定,麻雀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但若有一日王爷需要,净空携上院三千武僧和下院三千俗家弟子都愿供王爷驱策。对了,还有千秋书院,程老先生那王爷去拜访过了吗?”净空法师笑得憨然,大逆不道的话让他像家常一样徐徐道来,听得景世平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灵光寺的净空法师和千秋书院的程揽月以及一众簇拥者,都是程若海早早就为他预备下的麻雀。可程若海呢?

    “先生他?”景世平本是来找人的。

    “若海在先师圆寂时回来过一次……”

    净空的先师就是将程若海送到千秋书院的缘宗法师,灵空寺的前住持。缘宗法师圆寂是半年前的事,景世平不等净空说完,便打断他,“住持,先生他来过?”这是四年里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见过程若海,似乎是不确定,景世平目光在禅房里扫了一圈,“先生他来过灵光寺?”

    “就在这里!”净空指着景世平坐的位置,说:“若海说,若你来,便将麻雀……”

    “先生去了哪里?”景世平才不在乎什么麻雀,他只想知道,“先生他好吗?”

    净空望向虚空里,敲起身边的木鱼,笃笃声中叹道:“若海留下的话本僧已经转达到了。王爷,请回吧!”

    好歹人是在的,景世平稍稍放宽了心,离开了灵光寺,回了皇陵。

    空寂的日子本是惯了的,景世平闲坐看了一会杂书,又抬眸看着墙上的画出神,曾经顽劣的孩童被程若海点通了关窍,将家国天下的大义放在了心里,又为了想让父皇和先生失望,便将文治武功尽数废弃,变成个荒唐的纨绔。甚至开始患病示弱,闭门不出,远离朝堂,又以母妃魂魄不安为借口,来了皇陵,彻底不问世事。

    景世平苦笑,自己这些年也真是荒唐。

    至于好男风的传言,全部都仰仗了两个好玩伴,杨成澈和景尚永。

    自己虽然也偶尔会在秦楼楚馆过夜,却不曾招人侍寝,只当这世间都是薄情人,表面欢愉何能抚心?

    景世平想起景尚永之前的种种劣迹,突然一阵揪心,若柳秋声真的就是黄花馆里的小倌,那他去找景尚永岂不是羊入虎口?原来还以为把自个的扳指给了江火就能给他护身,可若他真的是在黄花馆时就与景尚永相识,那岂不成了自己把他当了礼物送过去了?

    月明见景世平深夜独坐,便送了裘皮大氅给他披上,竟刚好是那件白狐裘。

    “别怕,你喜欢本王便送你了,你不出皇陵便无妨。”

    往事历历,景世平又陷入迷惑,本给了山赢消息,若柳秋声去渝州后伺机逃走,便由他去,不可伤他。可他为什么偏偏回来?还带了那么多的驱寒解毒的药包,他若是别人安插的奸细,又怎会特意离开皇陵,去渝州为自己寻药,又细细的配好分成了三百多份。

    “这是小公子给王爷备的药,硬说王爷的身子不好。”山赢还笑话柳秋声,他哪里有柳秋声那份细心,知道自己这些年里积下的寒气,累下的毒体?

    只有柳秋声知道。

    几案上熏香腾起的烟直直而上,氛翳弥室,勾起人的回忆。景世平指尖触到白狐裘上,柔软细腻,这是柳秋声挪不开眼的衣裳,抄起衣摆凑近鼻尖轻嗅,这是他闻香识人,初见自己时嗅到的味道。

    “拿去交给山伯。”景世平一把扯掉身上的白狐裘,扔到月明的怀里,“让他去青州,把秋声接回来。”

    柳秋声一行到了青州,就直奔了景尚永的侯府。

    “嗨,是你!”景尚永果然还记得他。

    “奴家被杨二爷弄回了家,混在家仆里发配了。王爷好不容易才把小奴救了回来,这不就原封不动的给侯爷送来了。”柳秋声解开外袍的领口,扒开贴里,掏出了一个绳线坠着的墨玉扳指给景尚永看。

    “好!王爷够意思!”景尚永认得那是景世平的东西,便认定了柳秋声是贤王送来的人。

    “那王爷的货!”柳秋声主动凑上去,扒到了景尚永的身上。

    景尚永狡黠地舔了舔嘴唇:“你陪的本侯高兴了,货自然就放了。”

    “那小奴就陪侯爷三日!”说完,他回头吩咐江火,“你回吧!”

    江火知道柳秋声为了什么而来,虽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擅作主张误了贤王的事,便只好应了声是,又留下了柳秋声两套换洗的衣服便回了栈。

    当晚,柳秋声知道会不好过,便刻意多饮了几杯把自己灌醉,觥筹交错间,竟生出些许恍如隔世之感,似乎他一直都是那个黄花馆里的小倌,从不曾去过皇陵,也从不曾有过自由。

    “侯爷,你可知黄花馆一别,奴家多想你和杨二爷啊!那段日子可真是潇洒快活,厅堂之上,各种珍馐佳酿,一众小倌围着各位爷彻夜狂欢。酒酣耳热之时,还有歌姬在旁奏乐助兴。侯爷,你这府上可就冷清的多了啊!”

    “有你就够了!”

    没有其他人可以分担,景尚永全部的精力都耗在他一个人身上。长夜漫漫,过得好生艰难。

    玉蝉趁天黑,潜入侯府摸到了小侯爷的寝殿外,捏着拳头听了一会,便抹着眼泪不忍再听,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他紧紧的扯自己的腰带,都快把自己勒得喘不上来气了,才塌着肩垂着头回了栈。

    终于盼到三日后,江火一大清早就来了侯爷府外候着,可直等到正午的阳光晒化了路上的积雪,来往的马车迸溅了他一身泥点,门房也没放他进去。只等来侯府的管家一句话,“侯爷交代,货放了,人留下了。”

    江火闻言就急了,蹦着高的往府里冲,却被四五个家丁拖着扔了出去,滚了一身的泥水。

    白天硬闯不行,玉蝉便在当晚再次摸黑潜入侯府。

    “哥哥,我救你出去。”玉蝉再次见到了柳秋声时吓坏了,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拉他的手腕细的要断了一样,才几天功夫人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三天未进水米的柳秋声趴在榻上,歪了歪头,说:“等我养上几天倒是也能跑,可是王爷的货还不知出了青州没有,你先回京城,王爷的货到了再来找我,我先忍着吧!”

    寝殿里挂着一副画,池塘里,一对鸳鸯在调情戏水,柳秋声突然念叨起来: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鸳鸯!柳秋声的手紧紧的揪着床单,这么一用力,额头上就浸出了一层薄汗,血从身后涌了出来,薄被被鲜血染透,吓得玉蝉急红了双眼,“哥哥,你这伤……”

    “玉蝉你知道吗?”柳秋声忍着疼,一抹淡笑浮在脸上,“据说鸳鸯一旦配对,便会终生相伴,双宿双飞。”玉蝉哪顾得上什么鸳鸯?他见柳秋声身后的血涌出的残血沿着床沿滴到床下,情急之下撞翻了桌案上的香炉,希望有人能听到响动能来看一看屋里的人。

    屋外果然响起了脚步声,玉蝉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又蹲在窗下听着动静,确定了是侯爷景尚永进来,吩咐下人去请了郎中,才抹了一把被自己咬破的下唇,哭着回了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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