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灵宫西南面的角楼上,景世平抬着眼眺望进漆黑的夜里,这场初雪下的真大,缠缠绵绵的,一天的功夫就将楼阁亭榭都盖了个严实。

    远处一人打马而来,那马跑得极快,喘息间呼着白气,马背上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到了抚灵宫大门前翻身下马,身形极快的几番跳落间已经到了角楼下。

    景世平看着那人孤零零的一个小身影跪在雪地里,眼里扫过一丝失望,抬起手中的一只小小的弓/弩向下瞄去,那角楼下跪着的少年一抬头,透过如飘絮般的风雪正看见弩/箭凌冽的寒光,顿时背后凉意砭骨,浑身颤抖起来。

    “王爷,应该是带回了诏狱的消息。”月明也被景世平阴狠的眼神吓住了,赶紧上前劝了一句。

    景世平似乎并无多大的兴趣,但还是放下了手臂,将那只小弓/弩藏匿在了宽袖里,“叫他上来吧。”

    玉蝉随着月明上楼,已经尽量的放轻脚步了,却还是被自己脚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咯噔噔的响声扰的心烦意乱,他知道贤王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也知道这次办差是贤王不得已才用了他,办的好还是不好,贤王心里都不痛快。

    “人怎么样了?”景世平声音很是冷淡,像是问着与自己无关的人。

    玉蝉刚从诏狱回来,走的是他宫中师父的关系。

    “顾院判……”玉蝉想起今日诏狱所见,不由得身上又一阵哆嗦,颤着声说:“不成了!”玉蝉一闭眼,便是虎背熊腰的狱卒提了狱杖,在手里掂量着,然后便是遍地的血污。

    玉蝉冷汗淋漓,两手撑在地上,仿佛认错一般。可他有何罪呢?他不过是见证了一场阴谋的结果,要害顾凌的是太子和贤王,他们联手将已经病入膏肓的圣上最信任的御医送进了诏狱。

    “太子去了?”景世平浅扯了一下嘴角,漏了一个不宜察觉的笑。

    玉蝉畏缩着,头都不敢抬,听到景世平问话便点了下头,又觉得失礼,刚要抬头回话,却见景世平已经回了身望下角楼下,是立雪跑了过来。

    “主子,不在墓道!”立雪跑得满身大汗,蒸腾的热气将落在身上的雪都暖化了,大氅一脱,露出来的外衫都是湿的。

    “他出不了皇陵,又没回风荷堂,这么大的雪,他还能去哪?”景世平话说的焦躁,全没了往常一贯的沉稳。见他抬脚往楼梯口走,吓得玉蝉顾不上继续回话,趴在地上直往后退着让出通道。

    “主子!”立雪见景世平这就要下楼亲自去找人,跪着身拦在了景世平的前面,“使不得!您这寒症刚过,可不能再着凉了。”

    “起来,本王没那么体娇易病!”景世平抬手一推就将立雪扫到了一边,一手拢着大氅,一手从月明的手中抢过灯笼下了角楼。

    立雪并不知道柳秋声怎么就跑了,他续了茶水回书房,就看见景世平一脚里一脚外的站在书房门口,本来应该在书房里的柳秋声却不见了。风荷堂和墓道,立雪已经都找过了,此时见景世平不肯罢休,便只得吩咐月明和玉蝉一并带上人,继续在皇陵里找人。

    外边的雪下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终于雪停风住,初生的日光把云墨殿前的庭院里照得亮晶晶的。柳秋声趴在窗棂上正琢磨着,怎么贤王一夜也没回来睡觉,想跟他请个罪都不给个机会,便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冲进了视野。

    为首的正是一夜不曾归寝的景世平,身后跟着脚步匆匆的立雪、月明,还有个怯生生正在回话的孩子,正是玉蝉。

    “就剩这没找过了?”景世平一回身,玉蝉就扑通往地上一跪,那地上多凉啊!柳秋声心里还不乐意贤王的规矩太大了,也不知道心疼人,对个孩子还老是那么凶巴巴的。

    他不知道正是他这个知道心疼人的害得玉蝉这么惨,一大早的将抚灵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贤王的寝殿不敢贸然进来搜找,连抚灵宫的墙檐他都摸了一圈。

    “王爷,小人沿着抚灵宫找过了,昨晚一直落着雪,就是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踏雪无痕,他又不可能是走正门出去的……”玉蝉答得怯怯的,他其实有十足的把握,这从云墨殿丢了的人应该还在云墨殿,只是他人微言轻不敢把话说死,只能请求景世平准他进来寻人。

    “王爷!”景世平听到斜刺里娇滴滴的一声轻唤,再回头便看见了被日光晒得亮晶晶的的柳秋声,正抬手遮蔽着日光,眯着含情眼冲着他招手。

    景世平将手中早已经熄灭的灯笼重重的砸在地上,冲着趴在窗棂上美滋滋的柳秋声喝道:“你给本王滚出来!”

    柳秋声猛然惊醒,昨天惹了贤王生气,这茬还没过去呢!柳秋声收回撑着窗棂的胳膊站起身,景世平见他两只眼滴溜溜一转,就知道这小子又要跑,赶紧踢了一脚玉蝉,“去把他给我摁住!”

    玉蝉应声而出,追着已经一脚踏在窗上飞身而出的柳秋声,飞檐走壁的出了云墨殿庭院,往抚灵宫外面去了。

    玉蝉追不上柳秋声,但还是紧紧的坠在身后,甩不掉的年糕一样的跟着柳秋声在皇陵里跑了大半天。

    到了晌午,柳秋声腹内空空,饿得嘴里直往上泛酸水,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回了身冲三两步冲到跟前的玉蝉道:“你老追着本公子做什么啊?本公子认输了,算你追上了,行吧?”

    玉蝉是奉了贤王的命令追人,知道这是自己的转机来了,新主子肯用自己办事,那可是之前在抚灵宫混了两三年都没有的机会。所以憋着浑身的劲,追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肯松懈,可真的追上了,却一时又不知道该拿眼前的人怎么办了?

    柳秋声缓了口气,抬手摘了枚挂在树枝上的红果子,白雪映着那果子格外的鲜红娇嫩,看着喜人,可咬了一口却满口的酸涩。

    “呸,呸,呸……”柳秋声将红果子丢在地上,揉了揉被酸的麻痒的两腮后,伸出芊芊玉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风荷堂,“瞧见了吗?本公子到家了,就不留你吃饭了,你自己回抚灵宫吧!”

    “你不跑了?”玉蝉一只手拦着柳秋声的去路,一只手压在了短剑的剑柄上,话问的带着狠劲,一双眨巴着的清朗双目中却是稚气未脱的少年神色。

    柳秋声捏着玉蝉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难得的也流露出天真稚气的一面,“不跑了,我回家吃饭,若是贤王问你要人,你就让他来风荷堂找我便是。”

    看着柳秋声果然哼着小曲往风荷堂的方向走了,玉蝉一紧腰间的袍带,撒腿就往抚灵宫跑着复命去了。

    柳秋声独自回了风荷堂,一进院门,江火就迎了上来,一边接过他的大氅,一遍絮絮叨叨的念着,“小公子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你可不知道昨晚立雪来时那个脸色,好像小公子没回来,是仆人的错一样,可是吓死我了,一宿都没敢合眼,巴巴的等着小公子回来呢!”

    絮叨了半天,柳秋声都没搭腔,江火回头一看这位新主人正神色凝重的瞧着自己,忙倾身做出听命状,“小公子是身上哪不爽快吗?仆人给您捶打捶打?还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啊?说出来,仆人给您排解排解?”

    柳秋声抿着嘴瞧着这并不熟悉却十分殷勤的仆人,说:“我……饿了。”

    “嗨!”江火快人快语,一边扶着柳秋声往里院走,一边连珠炮似的报着菜名,“锅烧肘子、葱爆羊肉、锅塌豆腐……都给小公子备好了,快来快来!”

    柳秋声随着江火往主屋走,一拐进内院,正碰到带着侍卫巡视的程荫竹。

    程荫竹虽品阶不高,可武将出身的自然是瞧不上柳秋声这种看起来羸弱的小倌,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不愿上前见礼,柳秋声抻着脖子想要赶紧吃上锅烧肘子、葱爆羊肉、锅塌豆腐……却被程荫竹带着一队人在连廊里堵了严严实实,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又加上心虚,怕被他瞧出来自己是前几日害他受罚的罪魁祸首,便低着头没理会他,拉着江火跳出连廊直奔主屋。

    程荫竹抬头一看自己还弯着腰鞠着躬,那小倌居然就绕开路走了,气得铁骨铮铮的汉子瞬间面色铁青,直起身就冲着柳秋声的身后呸了一口,咬着牙骂了一句:轻薄的胚子,卖笑的倡人!

    谁料,这一幕却正被抬腿进了院门的景世平瞧见了。

    “程执事!”程荫竹身边的小侍卫捅了一下他的腋下提醒他回头看人。

    程荫竹一扭脸看见眉头紧拧的景世平,连忙大步流星的奔到跟前,单膝跪地叫了一声主子,景世平哼了一声,骂道:“混账东西!本王不是你的主子,跪到院子外面去,若你现在的主子不让你进门,你就滚吧!”

    柳秋声刚进门就被外面贤王的盛怒唬了一跳,撅着屁股趴在门缝上看着程荫竹挨完骂,心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可左右是不敢再躲着贤王了,便将心一横,扭身一屁股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先塞了满嘴的肉。

    立雪推开了屋门,景世平沉着脸进来,柳秋声用袖子遮着一张油嘴从嗓子眼呼噜噜的发出声:呦……王爷……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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