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衣雪把木板缝隙里的小木屑又仔细清理了一遍，这才取过墨汁，细心地均匀涂在整块木板上，又拿起一张纸，深吸了一口气，将纸覆了上去，轻轻按压。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唐沐风一直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衣雪终于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纸揭起来，随即长舒了一口气，笑着看向陶先秋：“陶公子你看。”
虽然木板的平整度还是不太好，导致最终印出的文字显得有些粗糙，但是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在原材料上稍加改造，想来应该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陶先秋也笑了：“想不到真的还行，我之前只刻过章，却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唐公子真是聪明过人。”
唐衣雪谦虚道：“哪有，我也不过这么一想，不成想就成了。而这其中最大的功臣当然应属陶公子，要不是陶公子的雕刻技艺高超，哪有这么轻易成功。”
“我们两个就不要互相谦让了。”陶先秋笑道，“这样推来让去的反倒没意思了。”
“是是是。”唐衣雪拿着胜利的成果，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这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呢，明日我就去和邓老板谈。”
陶先秋也被她的喜悦之情感染了，提议：“不如我们先给这种印书方式取个名字吧，待推广起来，想来各大书坊定会效仿的。”
“这个么。”唐衣雪微微一笑，“我早就想好了。”
“哦？”
“就叫雕版印刷。”
“雕版印刷？”陶先秋重复一次，又细想片刻，点头赞许，“果然好。”
“只一个问题。”唐衣雪敛了笑容，认真道，“这雕版印刷节省的只是印刷时间，可要是刻书，就需要更多的雕刻工人。钞书人易找，可是刻书人却是实在难寻。”
“唐公子忧虑的正是。”陶先秋道，“不过我想这事情也急不得，邓老板他毕竟人脉广，慢慢找，总能找到一些的。”
“也只能这样想了。”唐衣雪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还是感谢陶公子让我看到了这种想法的可行性。”
“唐公子客气了。”
李夕月从门外进来，看他们两个还在谈事，便想默默地退出去。
唐衣雪忙叫住她，急切地想跟她分享自己的欢欣：“夕月，你来看。”
李夕月犹豫地看向陶先秋，见他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这才慢慢地走了过来：“怎么了，衣雪？”
“你看，我们成功了。”唐衣雪举着那张纸在她眼前晃晃，“我们用雕版印刷印出的第一页文字。”
“真的么？好棒啊。”李夕月高兴地拉着她的胳膊，“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肯定可以做到的。”
“哎呀不要夸我了。”唐衣雪眨眨眼，“你也好好夸夸陶公子，要不是他，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呢？”
李夕月的脸颊泛起红晕：“衣雪……”
“好好好，反正我已经夸过了。”唐衣雪笑道，“我们可以吃饭了么？”
“饭已经好了。”李夕月道，“我就是来叫你们吃饭的。”
李夕月的娘李张氏身体好些后，都是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不用李夕月再单独送到房间里，饭桌上便显得热闹了许多。
陶先秋家和他们做过几年邻居，彼此都熟识。李午阳虽然已经不记得他了，一开始还有点害怕，但看他态度温和亲切，自己的娘和姐姐也跟他有说有笑的，渐渐放下了戒备，吃过饭还舍不得他走，拉着他看自己用小木棍们搭起来的简陋小屋，一大一小玩得倒是开心。
唐衣雪陪李夕月收拾碗筷，语气有点酸溜溜的：“这小鬼，真是见异思迁。”
李夕月抿着嘴笑：“他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
“一时的新鲜。”唐衣雪开玩笑，“这好像是渣男专用话术哎。”
“嗯？”李夕月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唐衣雪摆手：“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的。——对了，夕月，你有没有想过关于嫁人的问题啊。”
“嫁人？”李夕月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转到这个话题，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唐衣雪叹气，“你们这里的女孩子成亲应该都还蛮早的吧。”
“嗯……”李夕月低声道，“我有个儿时的玩伴，十五岁就嫁人了，现在孩子都要出生了。”
“那你怎么想呢？”
李夕月惨然一笑：“我哪里敢想这些，娘和弟弟都要靠我照顾呢，就算有媒人上门，我也断然不肯抛下的。”
“其实没什么的。”唐衣雪安慰她，“你看，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不也一样么。”
“可是你毕竟读过书，还有用于谋生的一技之长，又怎么和我一样呢。”
唐衣雪看她失落的样子，不由得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这么一件事，叹了口气，捏捏她的脸，柔声道：“好啦都是我不好，平白无故的非要提这个。——而且，这就不合理么，女孩子干嘛非得按部就班，说嫁人就嫁人呢。”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李夕月身体一僵，唐衣雪忙把手挪开，回头笑道：“陶公子，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陶先秋神色如常，笑着告辞，“夕月，唐公子，我改天再来拜访，不知道是否欢迎呢。”
“当然欢迎。”唐衣雪道，“况且，我说不定还有事情要麻烦陶公子呢。”
“唐公子放心，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那我先提前谢过了？”唐衣雪笑着作了个揖，“夕月，那我先送陶公子出去啊。”
“好。”李夕月笑了一下，没敢抬头看陶先秋的神色，“陶公子，我就不出去了，让衣雪代我送送你吧。”
唐衣雪便牵着李午阳的手，一起送陶先秋出门，瞧见李午阳依依不舍的小眼神，笑着对陶先秋说道：“陶公子以后常来玩啊，你看午阳都舍不得你走呢。”
陶先秋俯下身，摸摸他的头发：“午阳乖，在家要听你娘和姐姐的话，我以后会常来找你玩的。”
李午阳乖乖地点点头。
陶先秋直起身，又看向唐衣雪，委婉道：“唐公子，看得出来你和夕月关系亲密，有劳你多费心了。”
唐衣雪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么，自然无须陶公子叮嘱。”
她名义上还是李夕月的亲戚，陶先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唐衣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小声嘀咕：“这个陶先秋，他是真好心，还是单单在意夕月啊。”
李午阳拽了拽她，小脸上带了几分茫然：“哥哥。”
唐衣雪摇了摇头：“哎，走吧，回家了。”
次日，唐衣雪带着陶先秋雕好的木板和他们印出来的经文到了书坊。
邓老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成果，也很是诧异，对照着看了许久，啧啧称赞：“了不起，陶公子的雕工真是巧夺天工。”
唐衣雪使劲点头：“是呢，我也没想到他会夜以继日地帮我们刻好。邓老板，陶公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我定要好好感谢他了。”邓老板笑道，“坦白说，你一开始提出这个点子，我还真的没报什么希望，跟陶公子提起来时也只是顺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他来了兴趣，我也算是顺水推舟了。”
“现在我们就不必说这些了。”唐衣雪笑道，“邓老板，我想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邓老板收敛了笑容，神情也严肃起来：“唐公子，那你的想法呢？不妨先说来听听。”
唐衣雪沉思片刻，谨慎地开口：“我想，我们还是缺少刻书人。依我看，我们索性举行一场选拔，广泛召集有雕刻特长的人，定下篇目让他们雕刻，然后根据结果择优录取，组织一批预备人才。同时，我们可以调查各色书籍的销量，先把销量高的刻出来，这样的话，若再有人买书，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可以通过雕版印刷来迅速完成。”
邓老板听她滔滔不绝说了一通，面露欣赏，称赞道：“不错，唐公子的思路很清晰，而且也具有可行性。”
唐衣雪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到底要怎么做还是要看邓老板的意思。”
邓老板笑笑：“就依你的意思吧，有什么变动再调整就是了。——这样，你先拟一份启事来，回头贴在坊外，我也再找找朋友，看能不能请他们帮忙介绍几位。”
“没有问题。”唐衣雪满口答应，“我现在就去写，写完后给您过过目。”
“好。”
邓老板看她急匆匆地走开，又拿起木板看了一会儿，这才仔细地收了起来，准备以后在合适的时机再郑重地回赠于唐衣雪，以表纪念。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面对唐衣雪，他总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想想看她说的话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就是愿意相信。
“也罢。”邓老板叹了口气，“希望我的直觉没有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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