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见过晋阳公主。”

    徐惠出自湖州长城徐氏,据说她五个月大就能开口说话,四岁就熟读《论语》和《毛诗》,到了八岁就开始写文章。李二陛下就是听说了她的才华之后,才招她入宫的。

    “爹爹今天心情可好了,带着立政殿的人都去上苑球场打马球,徐才人不去看球吗,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徐惠垂下眼帘,脸颊微红:“我本不爱热闹,一个人在这里看看书也挺好的。”

    “是了,一个人看看书也挺好。”

    明达接过徐惠递来的书,刚要走,忽见窗边的小几上放着首诗,墨迹尚湿润,显是才写完不久。

    “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难怪人都说当今长城徐氏可比汉朝班氏,徐才人的诗果然是写得好!”

    “这……啊!晋阳公主过奖,我是效仿古人,聊以自娱。”

    徐惠心中“咯噔”一跳,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慌忙将诗稿拿了过去,心中十分懊恼: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将诗放在这里原本是想让……哎,没想到竟然让小公主先看了去。

    徐惠在进宫前就听说当今圣人亲自养育了一个小公主,别看公主年纪不大,居然在一众朝臣的眼皮子底下弄了一个小学堂出来。

    虽然爹爹他们都觉得小公主千方百计建个小学堂,不过是想聚集一群无聊的小孩子一起玩闹罢了,可徐惠并不这么认为。

    进宫后不久,徐惠果然察觉到了这个小学堂的不同之处。

    小学堂的形制完全就是比照弘文馆而立,不过办学内容却比弘文馆更加开放和灵活,关键的是小学堂被一群天真的孩子隐藏得很好。

    徐惠隐约觉得这个皇宫里突然出现的小学堂似乎正在改变些什么,可具体改变了什么,徐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公主万万不可小觑!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是从马球场那边传来的,听声音应该是又有人进球了。

    “徐才人可听说了刚才在球场那边发生的事?”明达笑盈盈问道。

    “公主说的是何事?”

    徐惠见小公主并没有深究自己那首诗的事,算是松了口气。

    明达咯咯笑道:“刚才球场上有匹狮子骢发疯了,爹爹就问,‘你们谁能驯服那匹烈马呀?’你猜是谁站出来啦?”

    “陛下手下人才济济,想必是哪位英勇的将军吧。”

    “不对,才不是什么英勇的将军呢。”

    “那……定然是晋王了。”

    小公主能跟她炫耀这件事,徐惠猜这次一定是她亲近之人出了风头。

    “也不是。”明达摇头,朝徐惠眨眨眼,见徐惠实在猜不着,便笑道:“站出来的是一位姓武的才人,她说,只需要用鞭子、锤子和匕首就能将烈马驯服。”

    徐惠一愣,随即捂嘴笑道:“原来是阿武啊,依她的性子,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这下可让把爹爹逗乐了,爹爹夸她长得好看,还赐了一个‘媚’字给她。”

    徐惠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阿武的机缘,不过自古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

    徐惠忽然打住,瞬间又羞红了脸,刚才见小公主活泼可爱,和善可亲,一时之间聊得投机,竟全然忘了忌讳。这种事怎么能在一个孩子面前提起呢,何况还与孩子父亲有关。

    徐惠此时此刻心中又羞又急,只求小公主年纪尚幼,心性未开。

    好在小公主好像并没有理会这些,已经蹦蹦跳跳跑到书架上翻书去了,翻了片刻,又呼哧呼哧抱了一摞书回来,一本一本摊在桌上。

    徐惠平复好心绪,带着几多歉意,从书架上又抽了几本书出来递给小公主。

    “先读《论语》、《孟子》二书,知道其中要义之后就可以看《五经》了,五经中又要按照修身、明礼、治史的次序来读,先《礼记》、《尚书》、《周易》最后才读《春秋》。”

    “还有这本。”

    徐惠抽出其中一卷放到明达面前:“这是本朝孔司业编撰的《五经正义》,将前人收集的经书删繁就简,重新注释,我想……你们小学堂里兴许用得上。”

    徐惠口中的孔司业,指的就是时任太子右庶子、兼国子监司业的孔颖达。

    为了表达刚才失言的歉意,徐惠又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一连说了好些阅读建议。

    明达抬起头来,忽然道:“徐才人,你也来小学堂吧!”

    徐惠才思敏捷,博闻强识,假以时日定能大有所成。

    徐惠有些惊讶,连道:“可我,可我是……”说着拽紧了手中书卷,愣是没说下去。

    明达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不是什么大事,你来小学堂和我们一起读书可好?”

    徐惠愣了半晌,忽然笑得惨淡,垂头哑然,不再说话。

    明达见她此刻踟蹰不应,便觉此事也不宜操之过急,有些问题需要她自己参透,旁人终究无法替她做出决定。

    明达拿了几本书,便回小学堂去了。

    斜阳透过菱花窗,照在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博山炉里袅袅升起一缕笔直的沉香。

    无风,亦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书架的影子慢慢被拉长,光影渐渐暗淡了下去。

    徐惠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不知何时又被门外一股冷风惊醒,低头时赫然发现按上放着的竟然是一本《汉书外戚传》,翻开的那一页正写着汉成帝妃子班婕妤的《团扇诗》。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徐惠喃喃念着诗句,想起自己入宫前……

    那时候的她,和弟弟徐齐聃、徐齐庄三人均以文采出众而闻名长安,被称为汉朝的班固、班超和班昭,而他们徐家也因此被比作“汉朝班氏”。

    那时候的徐惠天真地以为自己以后会同班昭一样,广修慈德,教育子孙,最后被世人尊称一声“大家”。

    可是有一天,爹爹高兴地回来说当今圣上看中了她的才华,将她选入宫中封为五品才人。

    爹爹和整个家族都对她寄予了厚望,只要她能获得恩宠,他们徐家子弟便能因此得到皇家优待,弟弟们的仕途也能因此获得不少助力。

    徐惠突然明白,她成不了班昭,她成了班昭的祖姑,也就是这位写了《团扇诗》的班婕妤。

    班婕妤早年也是因为美貌和文才吸引了汉成帝,可自从赵飞燕姐妹入宫后,班婕妤只能请愿侍奉王太后,度过了她孤单落寞的晚年。

    徐惠想到这里,心中戚戚然涌上一阵苦涩,合上书才发现窗外天色早已昏暗。

    书房外有侍卫在相互传话,传的是:陛下临时决定去东宫赴宴,晚些时候才回立政殿,通知尚食局不必备膳,其余各房的人各司其职,均不必入殿侍奉。

    徐惠轻轻叹了口气,挑灭灯花。

    书房内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徐惠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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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达拿了书回到小学堂时,长乐公主和薛婕妤已经带着李象、牛牛和长孙延他们去上苑里看马球了。

    大吉殿里只有一只小胖鸟在认真看书,他身子圆滚滚的,所以也不大爱走动,只爱自己安安静静地看书。这一点倒是继承了他爹。

    城阳一个人选了一间向阳的角屋,正在里面认真描画,她手里几张新帖都是长乐进宫时带给她的,她对此像着了魔一般爱不释手。

    和李欣一样,城阳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高阳就不同了,此时正带着她的两个小侍女小红和杏儿在院子里荡秋千,秋千上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高点儿,高点儿,再高点儿,要越高才越好玩儿呢……”

    明达重新回到正殿,将带回来的书卷交给橡碗子。

    这时,福寿果和葡萄儿两人沿着回廊急匆匆跑了进来,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只听福寿果埋怨道:“说了多少次,你怎得又跑外面去了!”

    葡萄儿有些委屈:“我是去替晋王送东西的。刚才晋王进来见殿里又没别人,只好叫了我去,难道我还敢拗了晋王的旨意不成?”

    福寿果急得跺了脚:“你交给光庆就好了,偏你就自己送了去。”

    葡萄儿更委屈了,两眼抹开了泪花。

    两人进殿见明达已经回来,立即收了神色,福寿果上前禀报:“陛下要去东宫用膳,遣奴来问晋阳公主去不去?”

    明达见两人脸上皆有慌乱之色,只先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公主,刚才听光庆说晋王骑马回来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

    明达一惊:“九哥受伤了吗?”

    葡萄儿道:“公主放心,晋王只说是扭了脚,让奴给拿了殿里的跌打损伤药过去,说是上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明达让福寿果推了李二陛下和太子大哥的东宫宴会,眼下先去看看李治要紧。

    明达跑出大吉殿,沿着龙首渠朝球场的方向跑去,没过多久便看见李治扶着魏叔玉的肩膀,一瘸一扭地走在小路上。

    “九哥,你这样怎么成,我这就去找尚药局的奉御来给你瞧瞧。”

    李治撑着魏叔玉向前扑了几步,捂住明达的嘴,小声道:“别,别去,好兕子,九哥拜托你,这事可千万别让爹爹知道,否则怕是又要闹到整个立政殿都不安宁了。”

    “可是你怎么瞒得住阿持夫人?”

    “阿持夫人那儿,我自会去说明。这次是我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不碍别人的事。”

    李治痛苦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喜悦,好说歹说都不让人向上通报,更不准请太医。

    李治在宫中向来以仁儒著称,很少对宫人发脾气,更别说会处罚下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保傅阿持也不好再追究,跟着李治的其他宫人也都如释重负,直夸晋王宽厚仁慈。

    等到李治伤情稳定,明达便送魏叔玉出宫,路上问起今日发生的事。

    “既然大王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公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也说不上有什么担心,只是觉得今日九哥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上药的时候,阿持夫人问了他老半天,他也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明达总觉今日之事很蹊跷,让人心里感觉毛毛得。

    魏叔玉得知晋王并无大碍,心里也感觉轻松了不少,将两只胳膊交叉枕在脑后,笑道:“大王为人和善,不忍下面人受罚,就连那匹马和马倌都特别不要为难,他这样自然是不想将此事闹大。”

    明达有些气恼:“小魏子,你觉得我会将此事闹大?”

    魏叔玉脸上登时一红,立即道:“不不,我从没这么想过。只是我当时去得晚,等我赶到的时候,大王已经从马上摔下来了,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其实,魏叔玉对今日发生的事也颇感诧异,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晋王今日会有如此古怪的举动。可他是晋王的侍读,有些事情也不好多问。

    “我知道了。”

    明达有些失落,跟着李治的那些宫人是绝不会开口的,原本以为从魏叔玉这里可以打探到些什么,看样子,李治将这件事封锁得很紧!

    “不过……”魏叔玉眉头一锁,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原本跟着晋王的那些侍卫宫女都是自己熟悉的,可当自己赶过去的时候却在一晃眼时看到了张新面孔。

    “对了,那个时候,我看见武才人从一旁小道上匆匆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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