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看了看王直,神色显得有些挣扎。

    王直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那么就尽量控制在小范围内解决。

    郕王毕竟是总摄朝局之人,李永昌带着人对她出手,而且闹得这么大,连人都伤了,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传到外朝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罪名都推到李永昌头上去,大家心照不宣,糊弄着过去最好。

    然而孙太后却不甘心,李永昌跟了她这么多年,此次也是奉她之命前去,真要处置了,她以后还怎么统管六宫?

    何况她在外朝已经连连失利,若连这一局也输掉,以后拿什么来钳制这个明显心怀不轨的郕王。

    再说了,就算是她愿意把李永昌扔出来当替罪羊,这个郕王就能这么轻松的揭过这一节?

    这可还跪着呢!

    然而让孙太后没有想到的是,朱祁钰却没有穷追猛打,而是道。

    “圣母,臣以为大冢宰所言甚是,李永昌依仗宫中权势,污蔑贤妃,犯上作乱,此等贼子,不可姑息。”

    就……就这样?

    孙太后拧了拧眉头,总觉得有哪不对。

    朱祁钰这番话的确是将李永昌往死了打,但是区区一个总管太监,他能满意?

    定定的望着低着头的朱祁钰,孙太后没有看见,他敛在眼底的一丝冷漠。

    朱祁钰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考虑。

    这番事情,若是真要穷追猛打,也非不可,有于谦这个愣头青在,真要细论起来,怎么着也能和孙太后扯上关系,毕竟这事情办的太不周到,破绽百出。

    但是问题是,没有必要!

    宫中发生的这番事情,其实是在朱祁钰的意料之外的,还是那句话,相对于给自己的计划增添的那一二分助力,他更在意的是吴氏和汪氏的安全。

    这件事情掀开盖子,戳破窗户纸,固然会让孙太后颜面尽失,但是也奈何不了她。

    太后毕竟是太后,只要不谋朝篡位,临朝称制,谁也奈何不得她,最多就是让她丢些面子。

    这么做,弊大于利!

    真要闹将起来,孙太后碍着面子,也必要走一番彻查的程序,吴氏前番刚刚在宫中替他查过孙太后在外朝的势力,虽然他不知道怎么查的,但是若被抓到了蛛丝马迹,也是麻烦事。

    倒不如就让李永昌来背锅,说他自己鬼迷心窍,犯上作乱,这样以后孙太后也不好再对吴氏下手,既保住了母妃安全,也斩了孙太后一条臂膀,才是稳妥的法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王直的态度当中,朱祁钰看到了文臣的态度。

    这朝堂,毕竟是天子的朝堂!

    文臣哪怕表面上再向着他,也只是迫于无奈而已,天子驭极十四年,亲政五年,正统地位早就根深蒂固,朝堂上多的是他一手提拔的大臣。

    这些人明时务,知道也先大军压境的局面下,必须要他这个郕王主持大局,但是自己在他们心里,始终不是正统。

    所以他们绝不会无条件的站在朱祁钰这一边,需要共同抗敌的时候,他们如臂指使,但是真要说对他这个郕王的忠心,只怕半分都未必有。

    至于于谦,朱祁钰也能猜到他的想法,自从那日在殿中,朱祁钰和他谈妥京营之事后,两人便多了一种默契。

    当此局面之下,一切以大局为重!

    具体地说,就是加强他这个总摄朝局的郕王的威信,将朝中分散的权力尽量聚集起来,令出一门,方能有最大的把握取得胜利。

    所以于谦会配合朱祁钰打压勋贵,也会不顾底下人议论他谋推自用,亲自上阵提督京营。

    也正是因此,站在于谦的角度,他希望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因为闹得越大,孙太后要平息事端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说到底,天子在虏贼手中被挟持,而作为天子的生母,孙太后哪怕如今态度坚决,也始终是固守抗敌的不稳定因素。

    最好是让她灰头土脸的回到后宫,放掉手中所有的权力,再不干预朝政,才是最好!

    然而这次,他的这番想法,却注定不能如愿。

    以王直为代表的老派文臣,更希望稳定为重,不会支持他,没有文臣集团做后盾,哪怕于谦是新晋七卿,也不可能扳倒孙太后。

    何况,朱祁钰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拿吴氏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妥协!

    不过有时候,妥协并不意味着让步,而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反击……

    朱祁钰这么一松口,在场大臣纷纷松了口气,礼部尚书胡濙跟着道。

    “圣母,郕王殿下所言甚是,污蔑先皇遗妃,率众闯宫,违抗皇后懿旨,伤及宗亲王妃,皆属大罪,李永昌乃宫中內监,此等行径,乃以奴犯主,绝不可姑息,恳请圣母降罪!”

    左都御史陈镒也道:“臣亦以为如此,我朝先有王振一党,嚣张跋扈,欺压朝臣,如今又有李永昌之辈,横行内宫,伤及后妃,可见此等权阉之辈,畏威而不怀德,需以重典惩治,方能令天下万民安心。”

    紧接着,又是一个个大臣站出来,纷纷开口。

    只要确定好了方向,变着法骂人这种事,文臣最是拿手。

    没过片刻,这李永昌在朝臣里头,简直就成了可以和王振相媲美的大奸宦。

    孙太后坐在一旁,揉了揉额角,心头一阵泄气。

    她知道,从朱祁钰开口的时候,李永昌的结局就注定了。

    回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她总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素无朝政经验的宗室亲王,而是一个在朝局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他好像永远不会冲动!

    今天这番事情,换了其他的人,说不准会冲动的将事情闹大,然后步步紧逼。

    但是朱祁钰不会!

    他永远能清醒的看清局势,然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办法。

    孙太后可以想见,这番事情过后,失了李永昌,她必然对于内宫的掌控大大减弱,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底下那帮奴才肯定个个人心浮动。

    而有了这次折腾,吴氏那边是再也动不得了,最重要的是,朱祁钰这个郕王,在朝臣眼中,只怕又变成了顾及大局,忍辱负重的贤王。

    只有她自己,损兵折将还要被人背后议论!

    但是事已至此,这么多的大臣进谏,孙太后也只能就着台阶下来,道。

    “诸位大臣所言有理,金英,你带着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马,即刻到长春宫去,将李永昌及其带着的一干人等拿下,打入诏狱,李永昌污蔑先皇遗妃,犯上作乱,发配凤阳守陵,永世不得回京!”

    听了孙太后的处置,群臣心中颇有几分不满,觉得轻了,但是看了看朱祁钰,见他没什么表示,也就咽下了话头。

    孙太后将底下大臣的神色收入眼中,心中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会遭人议论,但是她也顾不得了。

    发配凤阳,已经很重了,真要是杀了,那她以后还怎么管底下人。

    她退一步,承认是李永昌污蔑吴氏,其实就是对朱祁钰服了软,保证自己不对吴氏再下手,同样的,朱祁钰也别对李永昌穷追猛打。

    看这个样子,朱祁钰应该是听懂了……

    朱祁钰当然听懂了,虽然对于打伤汪氏的这个罪魁祸首,这般处置远远达不到他所想要的,但是现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朱祁钰叩了个头,道:“臣谢太后恩典。”

    话虽如此说,朱祁钰却依旧跪着,没起来。

    孙太后一阵头疼,她知道,这事儿还没结束,后宫的事儿是处理了,但是因为这番事情,刚刚朱祁钰又闹起的请辞,还没个说法呢。

    少不得要再说些好话……

    忍着心头的恶心,孙太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煦一点,然而还未开口,底下便有一人出班,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

    “圣母容禀,如今圣驾北狩,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臣冒死,请圣母早定大计,以奠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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