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愣,失落上脸,怏怏道:“那乐时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

    苏岱瞧见这小孩变脸之快,扑哧一声笑了,心里畅快,“得了,与你闹着玩的,留下一道用饭罢。”

    “谢谢表哥!”欢喜当真是一瞬间的事。

    男子不觉轻哂一回,往里屋告知一声。

    林乐时在院中站坐不安,目光不离院门,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动静,忙理了理衣衫,正了发冠,端直了身子。

    秋槐跟在疏棠身后,才一进门便注意到了那人,暗暗绞了绞衣袖,咬紧牙根。

    膳堂摆饭,今日人多,便换了张黄花梨木的方桌,疏棠与秋槐一侧,其余三人各坐一方。

    琢磨了一上午的账册,印之早已腹中空空,饿得厉害,碍着有在此,才耐着性子等大家一道动筷,不想今日气氛奇怪,一个也不提筷。

    疏棠眉开眼笑地瞧着秋槐,苏岱冷冷打量林乐时,那少年又目不转睛盯着秋槐,秋槐低垂眉眼,一手摸着筷子,一手抚着碗,就是不动。

    无奈叹气道:“大家都动筷罢。”

    说了这一句,才悉悉索索动了筷子,红烧蹄膀炖的软烂,又甜又香,晶亮亮的挂着肉汁,味道一绝。

    佳肴入口,便没工夫想旁的事了,另几人各有心思,只印之吃得尽兴。

    饭毕,疏棠忽地开口,“嫂子,我有些日子没在你这听戏了,那排的号今日该轮到谁了呀?”

    听戏一事的确搁置了些时候,一来账册需仔细核对整理,二来“何不食肉糜”五字总挂在心上,偶尔想起,引人细思,却又不得结果,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了。

    今日既重提此事,倒提醒了印之,日后空闲该找找答案才好,思索一回,抬手招来桑枝,叫去安排一下。

    闻言,林乐时接了话,“表嫂,我能留下听会儿么?”

    印之抬眼,那少年眸光雪亮,瞧着自己,似是很有兴趣,来都来了,自然没有不应的理儿,便朝着人点了点头。

    祭社那阵搭的台子已经撤了,风吹雨打,经不住太久,再有天气热了,那处日头直直地照着,念得人瞧不清字,还晒得厉害。

    是以便在廊下摆几张矮凳,并一长木几,叫人隔着栏杆坐在芭蕉阴下念,十分有意趣的。

    午间事少,身后又聚了不少丫鬟小厮,今日是一片矮凳,众人相依,印之吩咐厨房多备了些茶水,倒像过节一般的氛围。

    林乐时不曾见过此番场景,一时茫然,问道:“你们家里丫鬟小厮也可与主人一道听戏的么?”

    “一人听是听,一群人听就不是听了么?”疏棠抿了抿茶,脱口而出。

    “这样很好,只是在家从没见过,长辈亦总教导尊卑,这才觉得奇怪,还望姑娘谅解。”

    他自觉说错话,不好意思起来。

    印之正要开口宽慰,秋槐倒先出了声,“表姐便是这般直性子,不是怪你的意思,莫要放在心上。”

    模样好似长辈苦口婆心,偏林乐时登时嬉皮笑脸起来,“嗯”了声。

    这一幕叫印之与疏棠见了,皆是默默憋笑,苏岱更衣回来,打量四人一眼,不明所以,在印之身旁坐下。

    那边桑枝领着缬草、香附过来了,今日竟又是她二人,印之心中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嫂子,前些日子来时,瞧见哥哥正看本《长生殿》,我还没读过,不如就听这个罢!”疏棠坐在印之另一侧拽着她的衣袖撒娇。

    苏岱一听,叫还未咽下的茶水狠狠呛了一口,咳嗽一阵,道:“一本太长,我挑两折好的你们听听。”

    印之面露促狭一笑,由着他了。

    磨蹭了一会儿,拣了《惊变》《埋玉》两出念了。

    薄雾浓云,消磨永昼。

    两个丫头于此想来是有天赋的,听下来只觉缠绵悱恻,凄美不已,久久不能释怀,座下众人鸦雀无声,闭口不言。

    无人注意林乐时与秋槐。

    戏终时,后座下人已各自去忙,撤了板凳,只剩他几个在场,疏棠忽道:“哥,待会儿那本子容我带回去瞧瞧,可好?”

    印之听闻扑哧一声,苏岱面色微红,摸了摸耳朵,道:“看归看,别叫二婶子知道了就成。”

    小姑娘欢喜应了,从缬草手中取了。

    “表哥,表嫂,林表哥还一人在珍宝阁内,我若再不回去,怕是要恼了,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林乐时起身行了礼,瞄了秋槐两眼,见苏岱点了头,便随着问叶出门去了。

    印之瞥了瞥秋槐,面上倒瞧不出什么。

    二人听过了戏,也行礼告辞了。

    “林万宗表弟与他真是一个性子,心思全摆在面上,想不知道都难。”苏岱勾了勾嘴角,微微摇摇头,进屋去了。

    ……

    韶光度送,不觉便到了五月末。

    苏岱吩咐人收拾东西,预备泰都一行。

    “此去泰都,大约多久回家?”印之倚在矮榻上,瞧着苏岱走进走出,出声问道。

    男子顿了顿,手边动作不停,应道:“事了很快,不过岩兄家里难办,眼下还不知需呆多久。”

    女子敛眉,若有所思,“金环姑娘可去么?”

    “大约不会去的。”

    印之点点头。

    苏岱瞧东西备的差不多了,掸了掸衣裳,在女子身旁坐下。

    “若是想出门,唤个几个小厮陪着,我不在,便别往醉月楼去了,学舞的事,我同岩兄说了,金环姑娘每隔五天到咱们家来一趟,省的你麻烦了。”

    闻言,印之浅笑道:“我是不麻烦了,人家金环姑娘可平白多了桩差事。”

    男子微怔,顿了顿道:“总归是你更重要些。”

    女子不作声,抬袖撩了撩耳边的碎发。

    “家中若突然有事,可送信与我,家中小厮知道地方。”那人目光灼灼望着印之。

    女子正了正身子,“平日里都是这般过的,哪有什么大事,莫要担心了。”

    男子边起身边道:“交代齐全些总是好的,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回来用了,不必等我。”

    “嗯,知晓了。”

    几日前送来的账册已理完,空闲下来倒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现又少了个玩伴,不觉心感落寞,暗自悲戚。

    今日四人约在陇春茶坊,不过苏岱先去寻了李岩,正巧人从家中出来。

    “岱兄,我正要去寻你呢。”李岩面色泛白,眼下青黑,像是多日不曾睡好了。

    二人并排,苏岱道:“可是反悔了么?”

    李岩轻叹一声,“为何你早早与我说了,启程之日愈近,我心中愈怕,翻来覆去,实在难睡。”

    “算算日子,二十日有余了,岩兄可想明白了么?”

    身旁人仍是叹气,“不该,不该,至少金环,不该如此。”话不成句,顿了顿又道:“早知会有这一日的,却还想一拖再拖,那日冲动,应了你,自然要驷马难追的。”

    “再有,醉月楼是你家的产业,还得请你派人护着她些,我不在,寻个由头,莫叫她献舞了。”

    苏岱侧头瞧他,低声道:“便是你不说,这我也明白的。”

    不觉二人已来到陇春茶坊楼下,见林万宗与他的小表弟一般姿势倚着算账的柜台,神色迷离。

    “定定地瞧什么呢?”李岩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嬉笑道。

    笑面人,最难猜。

    林乐时闻声抬眼,精神了些,拍拍身旁那人,“林万宗,你人到了。”

    林某人稍愣一会儿,回过神来,走到二人跟前,面露苦涩道:“岱兄,岩兄,我可能是病了。”

    苏岱不解,“怎么回事?”

    “上楼再说,上楼再说。”林万宗神神秘秘搭了二人的肩膀往楼上去,林乐时跟在身后。

    待四人坐下,李岩正开口要问,那人抬起食指往嘴边一比,“嘘”。

    惹得人一头雾水,只有小表弟无奈扯了个笑,像是习以为常。

    “平时咱们能不等张载明,今日性命攸关,必须得等他一等。”林万宗自言自语,给自己斟了杯茶,透过窗外盯着街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是聚齐了人。

    三人不明所以的瞧着林万宗,那人左顾右盼,低声道:“哥哥们,我怕是得了相思病了。”

    一桌人除了小表弟,先是一怔,而后齐齐捧腹大笑。

    “我没开玩笑,你们可真过分。”

    张载明顺了顺气,“敢问是哪家姑娘?”

    林万宗蓦地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不知男女。”

    “你,没见过人?”李岩支着桌子,断续道。林某人摇摇头。

    苏岱接着开口,“那这相思从何而起?”

    “这便是我的重点了,前些日子,我在茶楼后院捡到一只绑着花笺的鸽子,字迹娟秀又带些狂放,原以为写些什么诗情画意之句,谁想写得是‘午膳好想吃肉啊’,叫我一时捧腹。”

    “兴起回了个‘茄汁牛腩’,而后陆陆续续来往了一月,可眼下,眼下已三日没来消息了!”

    林万宗越讲越激动,桌上人知他认真,若是再大笑约莫要伤心了,因而强憋着笑意,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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