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时分,隔壁院子里的鸡叫得响亮,云起在梦中从云端跌落,惊醒,迷迷糊糊的往旁边蹭,唔,凉的。

    打开门的吱呀声在院子里回响,披了件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昨夜下过雨,房檐下还存着雨水,今晨的空气中透着凉意。

    这几日秦遇刻苦的很,过了三更才睡,五更鸡一叫就又起了。

    云起知晓他时间紧,要赶的东西多,当年在家,哥哥也是这般学,自己却从来没觉着心疼过,如今看着秦遇每日辛劳,云起却总是心疼,总想着,乖一点,再乖一点,莫让他分了心。

    乖一点的后果就是,二人明明睡在一间房里,云起竟见不到那人的影子。

    赵夫子给他的任务逐渐加重,那人回房时云起已撑不住先睡了,起床后云起又还没醒,前两日还放人中午回来吃饭,这几日直接让带了饭去。

    今日难得做了噩梦,小哥儿想着,我就偶尔撒个娇,不过分吧。

    缓缓踱步蹭去书房,那人还未走,正在屋里来回转着背书,桌上是铺开了满登登的五张笔画并两张大字,墨迹还未干透。

    瞅瞅,已然有了大进步,隐隐有了他的风骨显露,带着点收不住的锋芒,又不刺人,只教人觉得少年意气风发。

    秦遇背书背的入迷,等那抹清瘦身影扑进自己怀里,才发觉云起来了。

    急忙把人抱住,今儿个天凉,这人未穿袜子汲着鞋就跑出来,也不怕冻着。

    掐着小哥儿的腰身把他放在椅子上,小哥儿搂住他的腰,脸埋在腹上,浑身透着委屈二字。

    云起今日一直乖巧,偶尔与顾迢出去转转,新学了什么做菜的法子必要回来试试,若是好吃便亲手做了给秦遇带饭。

    秦遇每日里虽早出晚归,睡前也必要抽出时间,问一问钱婆子云起今日如何。

    因而也知晓这小哥儿有些想他。

    揉一揉腹上赖着的脑袋,初见时干枯的头发如今油光水亮。

    养云起就像在养一盆栀子,一些必备的营养,水和阳光,一点偶尔的关心,一些突然的呵护,他会在你看不见的时候自行生长,悄无声息的开出花来。

    被揉了脑袋,花就抬起头来,嘴角撇着,无声的讨要安慰。

    “可是做了梦了?”

    “唔,嗯。”

    “吓着我们云起了?”

    “嗯!”

    “那,我抱抱,不怕不怕,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秦遇边说边摸了摸云起的头,揉一揉他小巧的耳朵。

    云起依旧撇着嘴板着小脸委屈,耳朵却红透了。

    摸着云起的手有些凉,东耳房透光少,阴凉些,比不得东厢,云起不知之前经历过什么,体质弱些,受了寒少不得要咳嗽两声。

    打横把人抱起来,往东厢走去,正与要去厨房的钱婆子撞了面。

    云起把头埋在秦遇肩颈处装睡,一动不动不敢见人,是羞狠了。

    “今日我二人的早饭嬷嬷不必管了,自有我呢。”

    钱婆子心里震惊,面上沉稳墩身答是,活了半辈子,可没听哪家汉子宠夫郎宠到亲自下厨的。

    将云起塞回被窝里,去院里抓了那正祸害麻雀的炭球送进屋子,秦遇去厨房做饭。

    炭球平时不被允许进屋,今儿个竟被放进来,好一番撒娇卖痴,在云起手边蹭来蹭去,最后窝在云起腰旁,任由云起搂住它傻笑。

    天色还早,云起又有困意上涌,搂着猫要睡个回笼觉。

    吃过饭,秦遇脚步匆匆走了,云起摸进书房,打开话本子。

    这便是他这两日在忙的事了。

    秦遇帮他打听过,县里的书店都收话本子,有买断的也有分成的。

    顾迢知晓他的打算也帮着打听过,如今的话本子书生看的更多些,因着都是些私奔情爱之类的,各家教养严的公子小姐是万不能沾的。

    云起这些日子看了不少话本子,买的好的那几本还一一作了批注,哪里哪里让人读着激动,那人物的外貌性格又具都怎么描绘了。

    今日是最后一本“教材”。

    读着读着,云起的脸撂了下来,他把春笋喊来,叫他去店里打听,并非他敏感,这话本子当是从京里传出来的。

    这本话本子,写了一名倌与一侯府世子的爱情悲剧,侯府世子不惧世俗,定要娶那名倌做正夫,且不说那哥儿来路不正,便是大家公子也没有做正夫的,于是侯府自然不肯。

    棒打鸳鸯劳燕分飞,世子被圈在府中,侯爷派人堵了那名倌的所有耳目,只叫他觉着自己终究错付。

    最后,世子家境败落惨遭流放,名倌被微服私访的皇帝带进宫做了宠侍,世子被毒杀在流放路上。

    云起拿着那话本子骇的手抖,他兄长当年为了一小倌闹得满城风雨家宅不宁,家里嫌这事脏耳朵坚决不让他细问。

    他不知那小倌长得什么样子,只知世人皆称那人枫郎,据说那人眉眼艳丽身姿姣好,勾了他兄长的魂儿。

    世人皆道枫郎是狐狸精转世,他阿兄是个沉迷美色的蠢货,可云起见过他兄长一脸喜悦的样子,提起那枫郎时,兄长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这话本子怕是就差指名道姓了,云起心忧,本想着再稳妥一些,再去找兄长,可这话本子若是真的,不知那枫郎可是真的做了皇帝宠侍。

    兄长可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春笋带了消息回来。

    这话本子确实是京里传出来的,小一年前就有了,这边偏,传的也慢,若按时间算一算,这话本在京中传出的时候,云家刚败落不久。

    等晚上秦遇回来,就与他说清吧。

    云起没了心思看话本,忧心忡忡的坐在书房,一时思绪不知飞了多远。

    晚间秦遇回来,东厢房的灯一如既往地亮着,烛火跳动着待夜归人。

    床上坐着个身影,云起竟难得没睡,挣扎着保持清醒,秦遇上床,那人就蹭过来靠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今日可睡的着实晚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你得抱住我,我有些怕的。”

    云起的声音已然开始战栗,咬着牙回忆起那场屠杀,那场大火。

    先帝两子斗的厉害,太子为嫡,为人雅致温和,为正统,皇长子居长,乃宠妃所出,是皇帝的心头好。

    太子年幼些,只比家中兄长大了四岁,家里的姑姑为世女典范,御笔亲封为太子妃,云家从此站在太子身后,鞠躬尽瘁。

    昔年皇后是原配,虽不受宠却地位稳固,她人心善,生育太子后慈母心肠,又将生母难产而亡的皇五子抱在膝下。

    太子与皇五子胜似同母兄弟,皇五子一向安静寡言,君子端方,家中为思虑良久,与皇后定下口头约定,为云起留了皇五子侧夫之位。

    当年云起的姆父还因此欣喜良久,既然要做小,做皇子的侧夫总比别人强。

    云起的兄长云倦是太子伴读,姑姑又是太子妃,太子与云家交往密切,云家因此糟了祸。

    太子被安了九宗大罪,就此倒台,云家成年族人皆就地斩杀,未成年的或流放或充妓。

    云倦被流放,云起去找皇五子求救,君子转眼变成小人。

    埋头闷声倾诉,秦遇只听并不言语,越听越心疼,他知晓云起当有些身份,却也没往那么高想,毕竟这人太乖了些,偶尔撒个娇都小心翼翼。

    云起讲到自己被送进了楼子便停住了嘴,秦遇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嫌弃他。

    想着想着又想哭了。

    秦遇紧紧抱着怀中娇花,低头轻啄他的眼睛。

    犹豫片刻,云起只讲到家中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后面没再细说,他不想秦遇知道他的不堪与狼狈,那不仅可能不会引起男人的心疼,更可能会让男人嫌弃他。

    抽了抽鼻子,偷偷将眼里冒出来的泪蹭在秦遇衣襟上,云起转了话题,说起今日看的话本子。

    “我想,能不能托人,打听打听兄长的消息,我真的好怕。”

    秦遇这才知晓云起今日反常的原因,托人自是没问题,那是他未来大舅子,是怀中人仅剩的亲人。

    可托谁打听却是问题,云起身份敏感,如今不知会否引得京中注意。

    云起将自己的担忧尽数道来,心下微松,便觉周公在唤他。

    秦遇边思索边看着他觉着好笑,轻声哄着人睡了。

    养了这般久,云起愿意与他讲清楚,秦遇心下是开心的,找人一事事不宜迟,只是那枫郎

    秦遇听着这人总觉得哪有问题,一时想不起来,时间太晚了些,带着思虑入睡,梦中一人脸闪过,朦朦胧胧,却平白惊了秦遇一身汗。

    京中,皇宫。

    “那公子可是又被抬出去的?”

    “啧啧,你说他图个什么,荣华富贵再好,那能有命要紧?”

    “人家如今可是金贵着呢,办差去,人可轮不到你我操心。”

    清瑶小心心翼翼的给昏过去的人敷药,洁白的身子上伤痕触目惊心,青青紫紫的叠在上面,似是被碰疼了,那人动了动,蹭的枕头下的东西漏出来。

    红宝石反着光,金色的凤凰像是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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