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国寺的牡丹争奇斗艳,比北凉王府的还要艳美三分,自然少不了公子、小姐光顾。

    此时恰巧是用斋时间,观赏牡丹的人倒也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身影。

    一披华贵红裳的女子,掐下一朵牡丹,插到身旁丫鬟的发髻中,拿手指刮了一下小丫头的俊俏脸蛋儿,陶侃道:“我家二乔啊,愈发出落水灵了,以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人。我那弟弟要是看到二乔这模样,保管舍不得迈动腿。”

    身段初成,具有江南女子水润灵气的小丫鬟羞道:“小姐就别打趣奴婢了,世子才看不上奴婢这种姿色呢。”

    红衣女子揽过二乔的纤腰,感受着她身前的汹涌,笑道:“如何看不上?他打小就喜欢和我一起睡,我这做姐姐的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男人别看一个个平时都端着揣着,可到了床上,哪个不喜欢这身子丰腴的?”

    豆蔻年华的少女脸霎时红到脖子根,娇嫩的肌肤似乎要滴出水来,小姐的身子,可比她丰腴多了,那沉甸甸的风景,她替小姐换衣服时,没少见过。

    只是男人果真如小姐说的那般?

    可真是羞死人了,自己这样瞎想,是不是不守妇德?

    只是小姐又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被无数江南妇人私下骂作骚狐狸的红衣女子又笑道:“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俊颜,哪个碰到这狐媚女子,不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燥热?远嫁江南这些年,我算是将这些人看了个透彻。”

    “一个个说誓心里有‘妹妹’,只是见了‘姐姐’,转眼又把‘妹妹’忘了。你要是真的信了这些誓言,以后怕是要哭得断肠去。这女人呐,得懂一些狐媚手段才能受益终生,床下端着是好事,可到了床上,就不讨夫君喜欢了。”

    “傻丫头,以后闲暇之时,也看看王初冬写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那些风流人士,哪个不骂《素女经》不堪入目,哪个不斥责才子佳人的小说,可私下里偷看的,可少?只怕他们盼望着写的更不堪入目点才好呢!”

    二乔心中乱做一团麻,那些禁书,她如何敢看?

    若是被人发现了,还不得被道德君子们戳断脊梁骨?

    以至于小姐后面说的是什么,她只听到了一小半,不过却是将最后那句“会些狐媚手段”的话鬼使神差般记在心里。

    那一连克死两任丈夫的红衣女子还欲再说点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胭虎,我这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明月为证!”

    刘黎廷暗暗窃喜,这俏寡妇果然又来报国寺赏牡丹了。自从前些年第一次见到这人屠的长女,他便心动了。克夫又如何,不守妇德又如何?这天生狐媚,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深得他喜爱。

    这些年他有机会便大献殷勤,毫不气馁,这越漂亮的花越刺手的道理,他这花丛老手岂能不知?更何况看这寡妇的身段,还是个雏儿,这更是激起了他一刻千金的心思。

    “你又来做什么!”最心疼主子的二乔转过身去,将徐脂虎护在身后,冷冷盯着这个在江南颇有名声的人。

    徐脂虎拍了拍二乔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担心,笑问道:“诚斋先生今日又带来了何等雅句?”

    刘黎廷大喜,只觉得心诚所至,滴水石穿,这寡妇终究要被他所折服,当即从怀中一掏,拿出那首请人捉笔作的点绛唇,念道:

    一点灵犀,便从此日通消息。不须相忆。珍重双鱼尺。

    月满西楼,人在天涯北。情何极。为谁肠断。犹绕江南陌。

    徐脂虎妩媚一笑道:“诚斋先生才也深深,情也深,只是我已他嫁,你亦娶妻,这其间的阻碍,何止万千?除非……”

    刘黎廷迫不及待道:“除非什么?”

    徐脂虎似笑非笑道:“除非你休妻。”

    “当真?”刘黎廷上前两步,作势去拉这寡妇的白皙小手。

    休妻不休妻且两说,毕竟利弊需要权量,非是一时间能决断的。

    给那人屠作了女婿,虽然大富大贵,可这攒了几十年的清名就没了。

    不过能将这到嘴边的肉先吃下去才是正经事,吃完后认不认账,还不是他说了算?

    徐脂虎只是笑而不语。

    正想着该去何地与这寡妇欢好,刘黎廷恍然余光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不是那枕边人又是谁?

    刘黎廷霎时止住欲要往前的步子,脸色如翻书般迅变,指着那口碑及差的红衣女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不守妇道的荡妇,屡次与我纠缠,岂不知我刘黎廷已是有妻之人?如何能叫你如愿!这样不知廉耻,有伤风化,早晚要浸猪笼!”

    小丫头二乔登时愣住。

    “好啊,原来是你这不守妇德的荡妇!”那妇人听闻丈夫的的声音,急忙从一旁赶了过来,面孔扭曲,死死盯着看似比自己年轻十余岁的红衣女子。

    二乔指着刘黎廷气急道:“你胡说,明明是你纠缠小姐,怎么是小姐……你,你……”

    “算了二乔,咱们回去。”徐脂虎一笑了之。

    “小姐,咱们怎么能走,他们,他们……”二乔委屈不已。

    昨日本就在报国寺门外吃了一肚子怨气,连带着一宿没睡好,此时见这狐媚子又是这股叫人恶心的样子,那妇人早已怒不可遏,欺身到徐脂虎身前,扬起手掌,便朝着她右脸颊拍去,喝斥道:“不要脸的东西,勾引人家男人,还想着走!”

    妇人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人始料未及,二乔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眼见那巴掌便要落在小姐脸上,她惊呼一声,吓的闭上了双眼。

    “这一掌打下去,你男人可就没多久日子能活了。”一声轻响起在妇人耳边,接着她便感觉手腕一痛,仿佛被棍子敲了一下。

    感觉似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妇人低头一看,脚边躺着一枚铜钱。

    二乔见小姐免遭妇人的毒手,松了一口气,急忙拉着徐脂虎朝后大退几步,又转头朝一旁看去,不知何时在数丈外多了一身着紫衣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正在俯身看牡丹,侧对着几人,手中捏着一把折扇,依稀可见上面画的是春意阑珊图。

    “是,是你!”

    妇人大喝一声,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身子不自主颤抖起来,拉着一脸不解之色的丈夫,亦是朝后退了退。

    那提枪的青鸟小娘子虽厉害,可却不足以叫她如此胆战,唯有那一个“滚”字,至今还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昨日夜里入睡,她分明看到了无尽的血水中漂浮着一具具死尸,有的头分成两半,有的身子断成两节,皆是死相凄惨。

    妇人再三迟疑,在刘黎廷耳边悄悄说了几声话,拉着丈夫离去。

    二乔恶狠狠瞪了一眼那妇人的背影,念道:“便宜你了!”

    小丫头随即又上前行礼道:“谢过公子出手相助。”

    牡丹虽种类繁多,却以“姚黄”、“魏紫”最为出名,景舟眼前这株,便是那一岁不过数朵,千叶黄花,花开大如碗的“姚黄”。

    赏了一会儿这朵不常见的“姚黄”,景舟才笑道:“不用谢,算是卖武当山上那小道士一个人情,说不得下次再见,让这骑牛的道士替我炼个十炉八炉的丹。”

    “别的不说,这小道士炼丹的本事,天下首屈一指,就是胆子小了些,怕女人,怕刀剑,甚至连耗子都怕,只是志气却是顶天的大,总是喊着不成为天下第一,誓不下山。”

    二乔听的满头雾水。

    武当山上的道士?

    与她们主仆二人有何干系?

    不成为天下第一便不下山,这岂不是笑话?

    天下第一何难,这小道士怕是一辈子都下不了武当山。

    小丫头刚一抬头,便看到那张叫人“极为不耻”的扇面。

    二乔“啊”了一声,一颗心砰砰乱跳,霎时间面红耳赤,全身发烧。

    她从未见过这种香沐图,即便是小姐看的那些禁书,此时和这扇面一比,相差甚远。

    这,这怎么能画这种画呢?

    那衣衫,衣衫……

    徐脂虎听到武当山骑牛的道士,则是微微一愣。

    她虽远嫁江南,可何曾忘过武当山上那小道士?

    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便不会下山吗?

    即便是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

    那时她已白发苍苍,小道士下江南与她相见又能如何?

    况且,她这身子,已经病入膏肓,还有几日可活,还能否见到骑牛的下武当山?

    似是又想起什么徐脂虎笑了笑,始于相遇一刻,最玲珑雪落。

    “喂,小道士,你多大?”

    “十四啊。”

    “小道士,这山上多无趣,要不你嫁给我?这多有趣啊,咯咯咯……”

    “不行的,师傅说不成为天下第一,我不能下山。”

    “你傻啊,你师傅又没说天下第一是武功天下第一,吃饭最多,读书最多,不都是第一?算了,你就是傻。小道士,我想骑鹤呢~”

    “骑鹤做什么?”

    “骑鹤下江南啊。不但要下江南,我还想去看看西楚的竹海,看看那极西高可通天的山,看看京城的万家灯火……”

    他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一恍十年而过,他年纪不大,说出来的道理却总是不小。

    “骑牛的,可能没法看到你成为天下第一了”,徐脂虎低声呢喃了一句,抬头再一看,那紫衣公子已经人无踪迹。

    “二乔,咱们也走吧。”徐脂虎轻轻唤了一声。

    “啊?小姐,我,我,噫,那公子呢?”二乔如梦初醒,又揉眼仔细瞧了瞧,那紫公子果真不见了。

    徐脂虎打趣道:“咯咯咯,难不成二乔也思春了?那紫衣公子,我瞧着也是个极好的,论样貌,可不差我那弟弟,论武功,方才咱们都瞧到了,这般无声无息出现离去,可不见得比卢家的溪棠剑仙差。二乔若是看上,小姐做主,帮你将那翩翩公子娶回来。”

    “小姐,我,我才没呢……”二乔声若蚊蝇,这一日她脸红的次数,比以往数年都多。

    。。。。。。

    。。。。。。

    报国寺外

    一衣着寒酸的书生,正对着一块石板运笔如飞。

    石板上云雾隐现,不消片刻云雾中又多了一条盘旋的身影,驼头鹿角蛇身,腹有四爪,嘴旁有须。

    这书生竟然胆大包天在画龙!

    墨水挥洒,龙影愈发清晰,龙威凛凛,似要从石板中飞跃而出。

    画至末尾,有如神助的书生停笔,对这一旁的小乞儿笑道:“老规矩,我画龙,你点睛。”

    在报国寺门前捡铜钱的小乞儿一双眼眯成月牙状,接过笔在龙头上重重点了两下,道:“陈哥哥画的好看,可被我点睛后,这龙总是感觉飞不出石板了。”

    书生摸着小乞儿的头,柔声道:“时候到了,这龙自然能从石板上飞出来。”

    数月前他曾在报国寺内碰到一青衣儒士,从那人的举止及一二分言谈中,可叫他窥见一丝这儒士的身份,虽不如天下知名的大儒,却也相差不多。

    此等人物,能与他这寒门落魄子交谈一二句,岂能没有深意?

    或许那人便是贵人,叫他这穷酸书生化龙而起也未可知。

    “真的?”小乞儿又在龙头上添了几笔,好让这条龙看起来更逼真一些。

    书生低头看着小乞儿道:“陈哥哥何时骗过小叮当?”

    小乞儿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一条龙画好,小乞儿自顾笑起来,鼻子还挂着几分墨,煞是可爱。

    书生收拾好笔墨,携着小乞儿离去。

    路上小乞儿叽叽喳喳,将昨日报国寺前那一幕说了出来。

    书生面容悲恸,默哀不已,在人上人眼中,寒门人命贱如草。

    小乞儿没注意到书生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陈哥哥,我的病似乎好了。”

    书生拉起小乞儿的手,问道:“果真?”

    小乞儿点点头。

    书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道自己糊涂,小叮当不是大夫,如何知道病情的?

    多半是想安慰自己。

    小乞儿见书生面带愁色,又解释道:“陈哥哥,真的好了,一早睡醒,胸口不知道为何,不闷痛了,这一路,我不也没再咳嗽?”

    书生想了想,发觉果真如此,不由大喜道:“走,咱们先去卖字,然后找大夫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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