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今日出府,想做的事一件没成,还被霍余逮了个正着。

    尤其是霍余还说了句:

    “公主今日玩得可高兴?”

    在陈媛听来,堪似嘲讽,她心情陡然差了下来,颇有几分不耐,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的?

    一步之隔的岸上,霍余站在那里,画舫比岸边高上几个台阶,但即使如此,霍余依旧弯腰低头,恭敬无比。

    其实以霍余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

    他上交兵权,得圣上看重。

    权臣二字,并非尔尔。

    陈媛也不知霍余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从何而来,甚至,陈媛有一股错觉,似乎霍余待她比待圣上还要敬重。

    让陈媛心觉古怪。

    但即使如此,陈媛依旧不虞,抿唇轻慢地移开视线,她嗤呵了声:

    “霍大人倒是来得快。”

    “就跟在本公主身边安插了眼线一般。”

    霍余轻敛眸,不出言反驳。

    就好似拳头打进棉花中,那种不得要领、拿霍余没有丁点办法的感觉,让陈媛气闷。

    凤玲几人追出来,就见这种场景,顿时朝后退去作鸟兽散。

    别看方才有人敢在陈媛面前诋毁霍余,但若当着霍余的面,那些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媛烦躁拧眉,推开霍余:

    “让开。”

    别人怵霍余,她可不怵!

    霍余依言退了两步,让出了道,等陈媛走过去,他抬眸,扫了眼画舫中的人,他的视线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想将那些人记住。

    但众人脸色顿变,忙忙低头,避开霍余的视线。

    凤玲心中咂舌。

    面上却是冲霍余恬静地笑了笑。

    霍余只颔首点头,转身跟在陈媛身后离开。

    他们一走,画舫上的人皆松了口气,凤玲也不例外。

    京兆尹家的小公子凑她跟前,清隽的玉面上笑得温润,他小声地问:“郡主,这公主回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又得空……”

    后面的话,他低眉轻笑,却没说出来。

    但凤玲心知肚明。

    这画舫上的世家公子,一半是冲着陈媛的身份而来,而另一半,则就是冲着陈媛本人来的了。

    这京兆尹家的小公子,显然是后一种。

    凤玲是唯一和陈媛走得近的女眷,其余想知道陈媛的消息,不得不和她打近关系。

    但凤玲却格外有分寸。

    关于陈媛的事,若无陈媛的示意,她不会泄露一分。

    所以,在听见顾泽钧的话时,她只淡淡一笑:

    “公主的行踪,旁人怎么会知道?”

    说完这一句,凤玲斜眸睨了顾泽钧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陈媛的确喜欢顾泽钧这般的长相,但这性子却并非能讨陈媛喜欢。

    所以,凤玲也没有和他们多说,画舫早就靠岸,她撂下一句随意,就径直上了岸,翩翩离去。

    朱雀湖离城内不远,陈媛离开画舫后,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徒步而行。

    霍余只离她三步远,保持了距离,但近乎是如影随形。

    刚进城,陈媛就按捺不住了。

    和霍余比耐心,她总是输的那一方,陈媛烦躁地回头:

    “你倒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都身居高位,陈媛也懒得和他用些虚词。

    她的不耐太明显,让霍余眸色不着痕迹微动,他袖子中的手稍稍握紧。

    长公主府上一直养着伶人,也有人说其府上夜夜笙歌,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亲眼所见一样,前世,霍余亲眼见过,明明只是长公主府上的伶人,却趾高气昂得比一般的官家公子都矜贵。

    所以,前世霍余一向对陈媛敬而远之。

    甚至前世,霍余一直不明白,陈媛为何要救他?

    霍家居功自傲,仗着手握兵权的确心怀鬼胎,只不过霍家低估了这位新帝,新帝雷霆手段,打了霍家措手不及。

    成王败寇。

    前世,霍家算不得冤枉。

    长公主和圣上素来一条心,她会替霍家求情,就足以让霍余意外,尤其是之后还救了他一命,此番行为相当于斩草不除根,养虎为患。

    重生回来,霍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交兵权。

    既明白了当今手段,霍余不想多做无用功,更何况……霍余看着眼前人,轻轻敛下眼睑。

    他前世和陈媛有交集,是她救了他的一年后,距离如今尚有三年。

    那时的陈媛和现在的稍有稚嫩不同,她行事进退有度,处处游刃有余,至少在男女之情上,霍余从未在她手上讨得好处过。

    也不似如今,待他态度恶劣。

    霍余稍有些失神。

    前世,时隔一年后陈媛想起他,衣食住行从未短缺过他,偶尔在府中碰面,她也不如在府外娇纵,而是温和轻语,不说平易近人,却也相差无几。

    哪怕霍余不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陈媛待他即使不算格外好,也是格外地与众不同。

    轻而易举就让他动了心。

    前世两人之间相处的所有节奏都是由陈媛掌控,也就导致了霍余回来后,根本不知该如何讨她欢心。

    前世,他暗自醋酸她和其他男人走近,沉闷不语时,她会高兴,笑着说他竟会吃醋。

    如今,他拦着她不和其他男人走近,她只会嫌弃他烦。

    霍余掐住手心,喉间似有些苦涩,他低声说:

    “公主想去哪儿?”

    陈媛一噎,轻瞪了霍余一眼。

    就是这样!

    不回答她问题,自说自话!

    特让人讨厌。

    她轻哼一声,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想去清风馆,你跟着,我怎么去?”

    本朝和前朝不同,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女子虽然依旧被困于后宅,但有些丧父丧夫的女子也可以独立开户。

    这有谙芬纺这些男子爱去的青楼,自然也有招待女的地方,不过相较而言,这些招待女的地方会隐晦些,毕竟这里,可不止招待女。

    清风馆就是其中之一,些许罪臣之子有时也会流落至此,所以,清风馆在长安也颇为有些名气。

    其中玩的花样较多,若有那些脸皮薄的女子,想隐瞒身份,清风馆可提供面具。

    一条小巷,一方暗门,再加上一张面具,只要并非有意调查,这身份也就能隐藏个七七八八了。

    会去这些地方的女子,都是不打算嫁人的,所以,即使被查出身份,也无甚大碍。

    霍余显然是知道清风馆是什么地方的,他极浅地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来,似乎轻描淡写地开口:

    “公主想去,那我陪公主去。”

    陈媛惊愕。

    倏地,她抬眸看向霍余,左右上下不停地打量。

    霍余困惑地看向她。

    似乎不懂她这番是为何?

    霍余看得出来,陈媛是真的烦他。

    圣上和陈媛一母同胞,先帝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对陈媛的宠爱甚至比圣上还重上几分,逝去的皇太后更是将陈媛捧在手心中疼爱。

    陈媛背后有道疤痕,就在后心处。

    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霍余也是前世和陈媛亲密无间后才知道,她曾替圣上挡过一次死劫。

    长公主年幼时,的确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差些没有救回来。

    但后来,霍余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病。

    圣上待长公主无底线的纵容,好似也有了解释。

    先帝、太后和圣上对陈媛无边无际的宠爱,也就养成了陈媛如今的性子,根本不服管教。

    这段时间的忍让已经到了陈媛的底线。

    他拿她半点办法没有,逼她,只会让她厌恶。

    霍余无意让她厌恶,只好如前世一般妥协。

    但即使如此,霍余也是捏紧了扳指,才能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陈媛见他是认真的,顿时哑声。

    半晌,陈媛才堪堪憋出一句:

    “你吃错药了?”

    往日对她严防死守的,一见有男人靠近她,眉头就深深拧在一起。

    今日居然同意让她去逛清风馆了?

    而且,是陪同她一起去。

    这种出格的念头,连陈媛都不敢想。

    除了霍余吃错药了,陈媛想不出第二个霍余会如此反常的理由。

    霍余抬眸,和陈媛平视片刻,在陈媛狐疑的视线中,风平浪静地问:

    “公主还去不去?”

    去什么去?!

    带霍余逛清风馆,她又不是疯了!

    陈媛被霍余气得心口疼,白了霍余一眼,转身离开前撂下一句:

    “本公主回府,你不许跟过来!”

    她上了马车,一路朝长公主府行去。

    而霍余当真停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等马车走远,他才似疲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梓铭尚有些不解:“我们当真不跟了?”

    陈媛不在了,霍余身上那点活人气息似乎也跟着散了,他平淡地问:

    “陆氏嫡子到哪里了?”

    其实陈媛想岔了。

    平日中,霍余根本没有派人盯着她的行踪,但今日比较特殊。

    今日是陆含清进长安的日子,霍余不知前世这个时候陈媛在做什么,但前世陈媛和陆含清一向走得很近,再加上陈媛的性子,以及她最近当真闷坏了,霍余怕她会去凑这个热闹。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霍余才会在今日派人注意她的行踪。

    不过,刚刚陈媛的反应足够霍余确认,她还没有见过陆含清。

    陆含清的确不负盛名,才貌双绝,模样温润清隽,浑身气度皆是细致的温柔磊落,没有一丝浮躁,君子似玉堪如是。

    尤其是霍余知道,那是陈媛最喜欢的男子模样。

    前世陈媛只要一提起陆含清,眉眼话音都会带着无尽惋惜。

    那情景,哪怕隔了一世,霍余想起来,也觉得心中格外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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