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战火对大宋腹地影响微乎其微。

    七月中旬,  正是皇帝的生辰,按理皇帝的生日会是一个举国同庆的日子。

    不但要佛道各家大建道场为皇帝祈福,还要提前一个月开始排练,  准备歌舞音乐。

    但当今皇帝并没有庆祝生日的意思,做这些事就要拨款,所以只是简单地吩咐各地,  为庆祝他的生日,学校、工坊、朝廷都带薪放假一日,就算是庆祝过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被人称为天庆节的节日,  反而成为了各地商贸最繁华的日子。

    每年到这个节日,  山水商行会打着为皇帝祈福的名义和部份货物折扣降价,而其它商户也会凑个热闹,加入其中。

    许多人会在这时去寺庙里上香,  为皇帝祈福,  同时去采购一番会略有降价的货物。

    运河的码头税会在这一天有所减免,  很多小船在这个日子就会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占着河口岸边兜售货物。

    加上学校也会放假,  十余年下来,这个节日已经成为小孩们最喜欢的节日,  他们不懂什么家国祖先,  反正能让他玩一天,  那就是快乐的。

    ……

    东北之地,  金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宋军,却豁然发现,自家后院起火了。

    这些年,女真诸部南征北战,  虽然歼敌无数,但本族势力是大受损失的,许多部族迁居关内后,又因为战火重新归来,可原本的旧地早就被其它部族占据了。

    他们归来,自然是要驱逐掉这些部族。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们与黑水河的阿里眉五国、混同江的乌隈于厥、突吕不韦等部关系极为紧张。

    所以,当他们在宋国大军面前一败再败后,周围大小部族都开始攻击部族城寨,驱逐女真猎人,女真各部的精锐却都在黄龙府附近防备宋军北上,后方空虚。

    如果只是这些偏远的小部族叛乱,金国也不是不能咬牙再拼出一支军队。

    可是西边蒙兀室韦的加入,却让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再挤出人力物力了。

    为了维持军心,金国诸王在商议后,不得不承认,已经到了非和谈不可的地步了,如果大宋与蒙兀联合,他们可能连本族的土地都保护不了。

    想想他们当初是怎么对亡国契丹人……

    于是,这次由金国国相完颜希尹亲自出马,派出使者前往大宋,想与大宋议和——无论成与不成,至少要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清理周围的其他部族。

    ……

    完颜希尹是从阿骨打反辽时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在以前是女真部落的萨满,也算是见多识广。

    当踏上辽河的驳船时,他第一次从另外一个角度见识到了大宋的国力。

    那种冒着浓烟,发出轰隆巨响的头船,就像是一只巨大而恐怖的怪兽,可大宋却已经找到了将其驯服的办法。

    只凭这一点,他就不得不佩服那位大宋天子。

    听说这是大宋天子花了二十余年,耗费近百万贯才做出的机器。

    待走了辽河驳船、他只能遥遥望了一眼那几乎布满视线尽头的东京道最繁华的辽泽城,便上了那传说的辽泽城——蓬莱航线。

    听说每日有十多艘四百料的大客船往返其间,到了秋收时,前来收购稻米的大宋海船会将整个港口占满。

    但他没有时间去观赏这金国垂涎了二十余年的辽东重城,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大宋觐见天子。

    辽东到蓬莱只用了两日,然后便是坐济水入运河,这是去东京城最快的线路。

    一路上,他看到最多的,便是数不尽的河船,大的小的,载着各种货物,从煤铁到粮食,再到各种布料绸缎、玻璃、药品等物。

    尤其是药,在金国贵比黄金的各种奇药,在这里居然多到用船来装!

    是这些大宋治下子民,他们大多行色匆忙,衣上有着大小补丁,却面色红润,哪怕瘦的,也不是金国治下平民那种枯骨一般的瘦。

    无论男女,都显得有些力气,在他眼中,这样的男丁,只要稍做训练,就能穿上一套二十斤的重甲,上阵做战——在金国,穿上这些铠甲还能行动自如的,都称得上一声精锐了。

    但这些都是小事。

    真正让完颜希尹忧心无比的是,他们都在笑。

    虽然笑的次数不多,但他掌管金国民生多年,哪怕在会宁府,看到的平民也大多是为生计奔波,愁眉不展。这里的人虽也在为生计奔波,但他们遇到了一丁点的好事,便会展露笑颜,那么多的人,都像是不用为吃食发愁一般。

    “这是你的赏钱。”吃完从码头最好的一家酒楼送来的美食,完颜希尹给送餐的店员打赏了几枚铜钱,等着他的叩首谢恩,在会宁府,这几枚铜钱足够买几个饼让一家人吃上一日了。

    这位小二的恭敬地接过,感谢了这位老爷,便收拾了餐盒,麻利地离开了。

    完颜希尹没等到对方的谢恩,看着他虽然微驼,但却没有多少低声下气的样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战场上宋军悍不畏死,面对铁骑冲到眼前,也毫无动摇,装填弹药的模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宋人在脑海中交错来回,数息之后,他长叹了一声。

    就是这般,这样的大宋,他们女真部又凭什么赢呢?

    -

    赵士程见到完颜希尹等人,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金国求合的诚意十足,不但送来了三对最高等级的海东青,还送来了一对幼年的白色小老虎,一张白虎皮,外加一整件用白貂皮做成的华贵披风。

    只是他们不知道赵士程听说这礼单时,脑中浮现的却是这种级别的野生制品交易,应该是判无期还是死刑……

    将纷飞的思绪拉回来,他听着这位老者对他的各种引经据典的夸奖,礼貌地应对着,心思却不在这里。

    他本就没有全灭掉金国的意思。

    大宋北方的安宁,必然要驻军,岳飞等部要常年驻扎北方,稳定蒙古。

    但金国却有着其它的作用。

    在会宁府向北,黑龙江出海口,是东北方向少有的良港,并且,广袤的东西伯利亚,有着极为丰富的资源储备,就算如今用不着,也可以先留在那里。

    但那边的地形复杂,环境恶劣,广袤却无人烟,想要勘查开发,让大宋去做,成本太高了。

    可交给女真部落就不一样了,他们本身就熟悉那里的环境与地貌。

    将金国做为勘察北海以北的广袤土地的先锋才是最合适的,大宋可以根据他们的成就奖励土地和钱财,成为大宋向北扩张的利器——那里的土地没什么可统治的,可既然是无主的土地,为什么他不能先占着?

    沙俄不就是靠着养了一群哥萨克,一路扩张到整个西伯利亚的么?

    金国就很适合啊。

    他微笑着看这位还在滔滔不绝的金国丞相,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同意了。”

    完颜希尹先是一愣,未能反应过来,随后便露出狂喜之色:“谢……”

    “先别急,”赵士程撑着头,凝视着这位面色一瞬间切换成凝重的金国重臣,“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聊聊。”

    他不只想要金国的土地和人民,还想要他们的灵魂。

    ……

    完颜希尹只在东京城待了两天就匆忙踏上了归途。

    他心里很是忐忑,按理说,大宋皇帝非常的通情达理,不但答应了和谈,还给出让他们以前都不敢想的条件。

    不要他们割地也不用上贡,只要称臣就愿意与他们贸易,保留金国朝廷、文字甚至还愿意供养他们的军队,唯一要求就是希望他们让黑水河以北去勘察,绘出《天下万国舆图》北海之北的部分。

    至于那些帮着镇压室韦、北方诸族的小事,不用说他们也会去做。

    还说勘察出新疆界的将领他会重赏。

    笑话,那些无用之地,能有什么好的赏赐?

    他们金国大将,岂是那么好收买的?

    -

    完颜希尹离开后,赵士程因为摸过两只新来的海东青,惹恼了阿青,不得不给阿青喂了羊脑赔罪,并且保证只有它一只鸟,不会对新来的两只多看一眼。

    喂完阿青,他回想到许约时那位丞相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完颜希尹并不知道,金国的上层也就这一代比较牛逼,等到下一代,基本就中原文化腐化得不堪入目了。

    他只要安静地等上几年,这几位诸王差不多就会死光。

    那时的金国,啧……

    他看着自己光洁的掌心,轻轻握了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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