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多尔衮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钦定锦州方面大军的最高统帅,自然不敢对明军的进攻掉以轻心。



    早在数日之前,他就开始调派人马加以防备,为此更是从锦州城下抽调了大批汉军旗士卒,派往女儿河岸各处布防,以阻止明军登岸。



    而同样擅使火器的天佑军、天助军,以及朝鲜军也多被派上河岸防线,唯独孔有德亲率一部天佑军,带同那三十六门清军新铸的红衣大炮,因不能确认明军主攻方位,仍驻在锦州城西南未动。



    女儿河北岸各处适合登岸的地方,都各有一部汉军驻扎守卫,多尔衮是想借助他们的铳炮之利,在远距离击杀渡河明军人马。



    满洲八旗与蒙古八旗各部兵马,除了在女儿河南岸与小凌河东岸驻守未动外,也已都集中在锦州城的西面、南面。



    多尔衮的意图很明显,他就是想要借汉军、天佑、天助各军,以及朝鲜军的兵马,来消耗明军的炮火和锐气。



    说得直白一些,多尔衮就是想拿所有的汉军与朝鲜军来充当炮灰使用。



    自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率援辽明军到达松山之后,双方几场大战,虽也杀死杀伤明军过万人马,但清军这一边的损失也是不小。



    不论满洲八旗,还是蒙古八旗,都有勇士或死或伤,这场仗打到此时,已无一个旗是完整无缺的,包括黄台吉亲领的满洲两黄旗也是如此。



    要知道为了这一战,黄台吉可是召集了全国所有的壮丁,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举国动员啊,像这样的军事动员行动,在清国的历史中一共才干过两次,除了这次的“国运之战”外。



    便是后来闯贼李自成攻破大明京师,灭亡大明朝廷之后,驻守山海关的明总兵吴三桂“借虏平寇”,清国才进行了第二次举国动员,一举完成了大清国的建国之战。



    多尔衮算是十分幸运,他亲身赶上了这第一次的举国动员,而另一次的举国动员,又是他亲自下令发动的,当时的他可谓是举世无两。



    当然,现在这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变数,那就是这第一次举国动员,因为多了张诚这个“天杀星”,似乎就此打乱了清国的一切计划。



    可以说,张诚已经成为这一场锦州之战中,最大的不确定性!



    这一战的结局,也因此而成为了一个悬念,而清国的未来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微妙起来。



    许多心思敏感之人,已然在暗中悄悄的做起了准备,他们对于黄台吉的身体状况十分敏感,更对于未来何人会继承黄台吉的帝位,而暗自揣测起来。



    其实,任何王朝都是如此,每当先帝身体抱恙之际,往往也是朝局出现动荡迹象之时,有多少王朝就是这么动来动去,而最终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



    …………



    看着眼前的地图,明军阵仗很大,他们的兵力似乎布满了锦州南面的女儿河段。



    锦州西郊外,清军大营的中军帅帐内,人头攒动,几乎满帐尽是鎏金盔甲,个个盔尖高高挑起,上面飘荡着五颜六色的盔缨。



    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此刻还未启程前往义州,所以也在此间共商军事,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忽然间不由得眉头一皱,口中喃喃自语道:“哪里不对呢?”



    多尔衮、代善与济尔哈朗等几人也听到了英额尔岱的话,各人都是心有所动,不由对着那副地图仔细端详起来。



    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抬眼与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对望,见其正对着自己点头不已,便开口向英额尔岱轻声问道:“他塔喇承政,可看出有什么不对?”



    多尔衮听得刚林的问话,不由也皱眉望来,似乎想听听英额尔岱如何回答。



    英额尔岱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他抚须说道:“据探子哨报,明军各营兵马尽出,沿女儿河一字排开,似有大举之象。



    可宣府张诚所部兵马,唯独不见有何动静,这……似乎不合常理?”



    他一语点醒众人,自明国援辽大军开至松山,清军多次在宣府张诚手下吃亏,尤以长岭山一战最为惨烈。



    满洲正黄旗与镶白旗均损伤严重,更是在张诚手上折损一位亲王。



    此刻,在清国君臣的眼中,张诚与宣府军已然超过吴三桂和曹变蛟,成为他们眼中的第一劲敌。



    武英郡王阿济格似乎不明所以,他大大咧咧道:“宣府明狗不是驻守黄土岭,与肃亲王的正蓝旗对峙?”



    英额尔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接阿济格的话。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阿济格已然是镶蓝旗的旗主王爷,可不是以前的武英郡王了,而且就他那个小暴脾气,自然没人喜欢触他的眉头。



    多尔衮也是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尿性,要是一个不合,他连自己都敢怼。



    所以,他也不理阿济格,而是转头问起代善道:“礼亲王如何看?”



    代善奉了黄台吉之命留在锦州前线,与济尔哈朗一同襄佐多尔衮主持锦州之战事,他在内心中是十分不情愿的。



    但皇命难违,他也只能遵照黄台吉吩咐留在了锦州前线,此刻见多尔衮问询,略微思索一番,说道:“本王认为英额尔岱的疑虑不无道理。”



    郑亲王济尔哈朗见他抬手指向了地图,忙端起一支烛台行至近前,给代善照亮些,道:“老王兄,我给你掌灯。”



    代善笑着道:“郑亲王是怕我老眼昏花了吗?”



    他这么一说,济尔哈朗反倒有些挂不住脸,只能一言不发的端着烛台照亮了地图。



    代善也不继续纠缠,他指着地图继续说道:“明军此番动用了足有五六位总兵的军马,依哨骑探报,惟曹变蛟、王廷臣等少数总兵旗号,暂未见着。



    就连洪承畴的督标营,邱民仰的抚标营旗号,都已现身女儿河南岸,可见其对此战之重视,可如此重视,为何独留宣府张诚所部强军,驻扎黄土岭?”



    他毕竟已是花甲老人,就算身体还硬朗,但也到了该服老的年岁,才说了几句话便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阵。



    片刻后,代善才继续道:“明军在小凌河若无所图,完全可调别部兵马,驻扎黄土岭,以防备我正蓝旗的攻打,何须独留宣府张诚的兵马?”



    代善的话果然引起了共鸣,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明军是否暗中图谋正蓝旗时,一阵“隆隆”的炮声传入军帐内。



    紧接着就见一个正白旗的牛录章京进帐禀报,说明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多尔衮却是如未听到禀报一般,只见抬手指着地图上女儿河一带,沉声说道:“未必尽然。明军大部毕集于此,其所图也必然在这里。



    依本王看来,其所图已然十分明显,便是想在女儿河北岸,夺取一片阵地,以接应后续明军渡河。



    一旦其计谋得逞,那么要解锦州之围,便只需攻入南关,与城中的祖大寿连成一气便可。”



    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而张诚所部兵马,几番大战,也是惨胜,折损必然也是众多,此时怕是已全然不具有早前战力。



    更何况,其人马一旦渡过河来,锦州城周边皆一马平川,正是我大清勇士的铁骑与利箭,发挥威力的时机,几番冲杀,还不将他手到擒来。”



    直到这时,多尔衮才对那个前来禀报军情的牛录,问道:“明军从何处渡河来攻?”



    “回睿亲王,女儿河上位于乳峰山正南处,有数百船只、木排向北攻来,汉军镶红旗正发炮轰打。”



    “去,告诉王世选给本王守住河岸,不许有一个明军登岸。”



    “嗻!”



    那牛录应声退出营帐,急急传令去了。



    阿济格本就不喜欢在此议事,见此便向多尔衮说道:“睿亲王,明狗已经开始渡河,本王也要回营布置准备去了。”



    多尔衮有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淡淡对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待阿济格离开后,济尔哈朗也对多尔衮说道:“睿亲王,我等也该去前面瞧瞧,看明军到底是主攻何处。”



    …………



    双子山,位于女儿河的南岸,北距女儿河不足二里距离,往东南便是东西蔓延二十余里的乳峰山地带。



    双子山因有两个隆起的山头而得名,这两个山包其实也并不很高,也并不大,然其所处的地势却十分重要。



    从此再往西行十余里,便是白庙堡所在,而就在双子山北面的女儿河上,原来是有一座木桥,只是被清军给拆毁了。



    所以,双子山与乳峰山之间的山道,其实正是松山通往锦州城的道路之一。



    乳峰山,素为保护锦州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同时也是外来之敌攻打锦州的制高点,这里有一系列的墩台等防御工事。



    而双子山,虽无乳峰山那般地理位置重要,但同样在它的两个山头上,也各修建有一处墩台,以守护住山下那条通往锦州的道路。



    此时,驻扎在双子山的是满洲镶蓝旗兵马,主将正是镶蓝旗的固山额真贝勒杜度。



    他前时随睿亲王多尔衮在石门山北麓,与明军好一场大战,虽然被大明猛将曹变蛟一度突入阵内,却也是有惊无险。



    此后,更是一直压着明军打,竟将明军重新逼回到乳峰山和石门山上,据险而守。



    可恰在此时,西线失利的消息传回,为了稳住局面,不得已才向后收缩,一路退守双子山,而郑亲王济尔哈朗更被黄台吉召回白庙堡。



    紧接着就传来黄台吉欲回返盛京的信息,就在多尔衮与杜度满腹狐疑之际,皇命传到,召多尔衮速往白庙堡听命,二人便猜测传言成真。



    果不其然,多尔衮一到白庙堡便临危受命,作为清军在锦州前线的最高统帅,临时代替黄台吉指挥锦州战事。



    其实,多尔衮此刻也不情愿接受这个烫手的山芋,因为西线败退之后,清军暂时已经无力再进取,双方战事难以避免地进入了相持阶段。



    而此时接手指挥大权,一旦战败便极有可能会成为黄台吉的替罪羊,即使打平,也将会因劳师费帑而被处罚。



    但对于黄台吉的命令,多尔衮也没有胆量拒绝,因为那样做的话,他可能立刻就会被黄台吉寻个由头给整治一番。



    所以,多尔衮在接命后,审时度势,立刻将正白旗清军全部调回白庙堡,只留杜度领一部镶蓝旗兵马,继续驻扎双子山以监视明军动向。



    而杜度此时正在抱怨,多尔衮将自己的正白旗兵马调回,却留自己在这里喝西北风,但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对于多尔衮,杜度可是发自内心的感到一丝害怕。



    更何况,现在各方消息传来,都言黄台吉因操劳过度,鼻衄之症又犯,日流鼻血数升,也不知道还能活得了多久?



    若一旦黄台吉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保证不了下一任皇帝是哪一位王爷,杜度他只是一个贝勒,值此关键之时,他又怎敢忤逆多尔衮!



    在如今的大清国,除了黄台吉这个皇帝之外,就数礼亲王代善资历最老,又是实力最强的王爷之一,但他毕竟年迈,且几个能干的儿子又都已不再人世。



    而多尔衮却是不同,他非但聪敏睿智,且狡猾多诈,又正值壮年,且他与兄长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同样执掌两旗的兵马,实力仅次于代善,而远强于济尔哈朗。



    别看杜度平日表现用武,似乎大大咧咧不太会说话,但对于各人的实力如何,却也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不能确定将来如何的情况下,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他都不敢得罪,还有就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肃亲王豪格,也是不敢稍有得罪。



    不过,此时杜度却站在双子山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东面旷野。



    一股如闷雷般的蹄声传来,他极目眺望,只见天地之间现出滚滚烟尘,渐渐地已可勉强看清,那滚滚烟尘中,冲出来一片红色。



    “这是……明军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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