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爷,这开花炮可真是了不得,隔那老远,咱都能被震得五迷三道,连胯下的马儿惊得不行。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张广达明显有些兴奋,他大口吃着马肉,边大大咧咧的说着。



    郭英贤却仍旧对早早收兵一事耿耿于怀,他手里抓着一块马肉,开口说道:“可惜,终究还是让鞑贼逃了。”



    他在宣府军中虽然还是一员参将,然其毕竟是军中老将,张诚还是千总的时候,郭英贤就已经是游击将军。



    更何况,郭英贤还是宣府镇标各将的主心骨!



    自宣府镇帅杨国柱在松山阵亡后,随其一同援辽的宣府镇兵马,虽暂归附新任宣府总兵张诚,但毕竟时日尚浅,双方也并未完全融合,也还远没有形成默契和相互信任。



    他们虽然在军事指挥上,完全服从于张诚的调度,但在内里却另成一派,自然是以军职、威望最重的郭英贤为尊。



    这便是宣府镇内的老军一派,而张诚所直接统帅的原宣北军各将,则被视为新军一派,余下的宣府镇官将,按目前来看便属于是中间派系。



    在张诚看来,无论属于哪一派都无所谓,他相信假以时日,也必将被同化到自己的阵营中来,毕竟能在赏罚分明,安全又有保障的体系内生存,谁又会不愿意呢?



    至于其他的那些中间派系,他们只要不给自己捣乱,张诚自然也不会去难为他们,会给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因为,张诚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尤其是爬升到权利阶层的人们,所以不可能使所有的人,都与自己一条心。



    更何况在站队一事上,关系到个人利益,而有些地方大族,以及那些军门世家,更是会关系到整个家族,甚至是整个宗族的利益。



    张诚所需要的并不是他们与自己一条心,而是要他们在不添乱的情况下,为自己效力,哪怕是在自己强大势力的逼迫之下,也无所谓。



    只要宣府镇内的武装力量,能够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其他的人和势力,也就翻不起风浪,宣府也就翻不了天。



    而且,张诚也无须完全掌控宣府镇内所有的军队,只要那几支勇猛善战的强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再分别驻扎镇城及各处要地,宣府便在自己掌中。



    更何况,自己还掌握着宣府的军工生产部门,这可是强军之基,再者张诚还暗藏一支强有力的情报部门,他们不止是刺探情报、监视众官将,更擅于暗杀!



    不过,张诚现在对于郭英贤还是极为尊重,毕竟这位老将可以说是自己的长辈,却又偏偏拿自己当兄弟来对待。



    自来便与自己感情极好,很是投缘,且平素对自己也是爱护有加,张诚也知他只是性格上直爽一些,对自己还是忠心的。



    当下,便开口劝解道:“郭将军无须懊恼。今日一战,我军大胜奴贼,斩首之众,前所未有,更是一举斩杀奴酋洪太之弟,伪王多铎,此乃旷古未有之奇功,确当大肆宣扬,大张庆贺。



    然奴贼虽败,却仍有余力,而我军将士远途回援,连番血战,已是疲惫,今又伤亡颇重,实不宜穷追奴贼。



    何况前路更有毒烟阻隔,若绕路而进,却又延搁时间,只能望敌逃窜,于追击无益。郭将军无须为此挂怀,待明日进兵奴贼营外,与陈铮内外夹攻,一举退奴就是!”



    张广达与郭英贤也是早就相熟,性情又相近,这些日子里相处也是融洽,他就在一旁也出言解劝道:“就是嘛。郭将军,待明日我骑营与郭将军并肩击奴,定然杀得骚达子哭爹喊娘,也好叫他知我宣府军的厉害,好给咱杨大帅报仇。”



    郭英贤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拳头在身前的小桌上重重一击。



    张诚笑了笑,又神情凝重的看向赤城营主将张国栋,沉声道:“国栋,今日赤城营打得艰苦,但也着实打出了我宣府军的威名。”



    他接着又看向军帐内众人,继续道:“今日一战,我赤城步营将士,奋勇战奴,凭一腔血勇,与奴贼肉搏血战,历数个时辰而不退,殊为难能可贵。



    而正是我赤城营,以极强之战斗意志,硬抗奴贼重步兵的攻击,终迫使奴贼虏骑尽出,为我车营打射飞礞炮,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众人侧目之下,张诚郑重宣布道:“赤城营,当为我宣府军之铁营,当为诸营将士之楷模,当为今日大胜奴贼之首功!”



    张诚此话一出,军帐内众将也是齐声喝彩,纷纷向张国栋表示祝贺。



    张国栋也似有所悟,他连忙起身来到军帐中间,单膝跪拜道:“末将张国栋,代赤城营全体将士,叩谢大帅赐下营号!”



    这回却轮到张诚愣神了,但他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大笑着朗声说道:“好。先使书办记上,待我大军回归宣镇后,庆功表彰大会上,本帅为你赤城营,亲授‘铁营’的营旗。”



    诸将又是一番喝彩与道喜,他们眼神中写满了大大的羡慕。



    但今日一战,赤城营将士虽然伤亡很大,但也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意志,众人都是大战亲历者,自然是有目共睹。



    赤城营在此战中的伤亡,已经超过营中将士员额的三分之一还多,顶着如此大的伤亡率,仍死战鞑子不退。



    怎不叫众人敬服?



    放眼整个大明,或许只有宣府军的将士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即使是宣府军各营之中,恐怕也不是都如赤城营这般能打,这考验的可并不是盔甲装备,以及铳炮等等。



    除了盔甲军械铳炮精良之外,尚需全营上下一心,也要主将的应变指挥能力出众,更需要战士们训练有素,临阵不慌,能遵令而行。



    就是在宣府军中,能与赤城营战力相当,各方面都还算有一拼的,也只陈铮的独石步营才有资格。



    但独石营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便是出征机会少,临战经验不足,如此看来,赤城营这个“铁营”的称号,可是当仁不让!



    只见赤城营主将张国栋抱拳喝道:“末将接令。”



    这边,张国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虎卫营主将林芳平就出言道:“大帅,我等今日得此大胜,是否当速报洪督臣知晓,也好传扬我宣镇军马的威名。”



    此言一出,军帐内众人皆随声附和起来,扬名立万的事哪个不想,更何况,今日的大捷可是在座众人齐心协力所取得的成果呢?



    张诚自然也不好冷了众人的心,当下说道:“嗯。待房知海巡营归来,便令他书写一封捷报,明日汇集了哨探所得,一并报于洪督知晓。”



    他接着又道:“今日,车营的飞礞炮可是发了神威,此后,我宣府军中又多了一个战场大杀器!”



    “要得,这啥子开花弹可真是厉害,那炸起来‘轰轰烈烈’的,额滴乖乖,莫说是臊鞑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白给嘞!”



    郭英贤一想起战场上,鞑子虏骑被开花弹所炸的惨状,心中就感到无比痛快。



    他更是一脸羡慕地看着张诚,问道:“总兵是如何造出这等大杀器,以后咱宣府军有了此物,又何惧鞑贼虏骑!”



    张诚看着郭英贤,笑道:“飞礞炮本不稀奇,其实是源于毒火飞炮,而在《纪效新书》记载有一种‘子母炮’,其原理便与这飞礞炮相类。



    嘉靖爷时的宣大总督翁万达,因觉将毒火飞炮携带不便,他苦思冥想之下终于将之小型化,造出可以单人操用的铁棒雷飞炮,即我们这种飞礞炮。



    只不过,后来蒙古衰败,九边战事日渐减少,各镇边军也日趋懒散,军事废弛,飞礞炮这般杀器,也逐渐成了尘封的往事。”



    张诚说到此处时,更是叹了口气,才又继续道:“尤其是俺答封贡后,我大明北疆边患有所缓解,除了小打小闹的袭扰,再无大战。



    而为了应付小股流窜的北虏骑兵,各镇军将私养“家丁”之事,遂开始盛行起来,然其弊端亦很明显,“奇兵”强则“正兵”必弱。



    自古以来,养兵之道无非是钱、粮、甲械诸物,而养家丁之耗费,远重于正兵,如此家丁虽强,正兵却是愈加羸弱。



    虽对上小股北虏,更显优势,然一旦情势改变,虏贼大聚时,仅凭家丁却又难以应对,而此刻各镇正兵军事荒废,又难以使用。



    更兼家丁多凭武勇出头,多弃火器而不用,致使我许多利器闲置,甚至是朽坏在武库之中,不敷使用,这飞礞炮也从此淡出各镇武库。”



    张诚这一番话,可谓是道出了大明军事上的弊病,这也是困扰大明皇帝和百官的一大问题。



    而其解决之道,却正是张诚在宣府北路所行之一系列改革举措,然此法在宣北可行,却无法在大明别处推而行之。



    只因大明各地都已形成固有的利益集团,他们盘根错节,已无大小之分,只有利益捆绑,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各处地方上的小地主,往往勾连县中豪绅、县令老爷,而县令老爷又会向上勾连州府官员,尤其是那些县中的豪绅,能量更大,甚至多与当朝权贵有所勾结。



    二百年来,大明产生出了一茬一茬的官员,他们致仕后,大多回到原籍所在县乡,置办田产,由此变生出一代代乡绅豪强之家。



    他们通过联姻、利益输送等各种方式,早已结成一个个利益同盟,但只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抱团在一起,全力反击。



    如今,经过两百多年的运转,大明朝堂腐败盛行,军事不修,朝纲不正,利益阶层严重固化,正是内斗之中,又包含这联合。



    无论是当今皇帝,还是有任何新兴势力,一旦威胁到了他们的固有利益,便会被他们形成的联合力量,不遗余力的往死里弄。



    所以,解决的方法有,但却没有合适的解决方式。



    张诚在宣北之所以能获得成功,除了有当今皇帝、阁臣、疆臣等的信任与支持,更主要的还是宣北地方,乃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实土卫所。



    所谓的实土卫所,就是在宣府北路并未设州置县,也没有吏部派来的行政官员,此间的行政、税收、刑判等等诸事,皆由当地卫所直接负责管理。



    而张诚的官职正是宣北地方开平卫的指挥使,本身就负有地方军政财刑诸般权力,虽也有其他一些如监察道、巡按道等制约机制。



    但也多数成为了摆设,沦落为利益争夺的工具罢了,而这些官吏大多为朝廷所派流官,无论地方实力派中何人胜出,他们的那一份利益都不会缺少。



    所以,只要不是闹出谋反乱国一类的大事,他们也大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极其巧妙地维持着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就好比张诚在宣北地方,募兵、剿贼、垦荒、核田、验户等种种,就算做得再过分,也都是朝廷所允许之事,况且还有皇帝的支持,他们又怎会过问。



    而张诚便是借此来打击地方各军门将头,打乱错综复杂的地方固有关系网,将军户解放出来为己所用。



    可即使如此,也是直到张诚借谋刺事件,诛除了开平卫同知薛良清和赤城守备吴有禄后,才算彻底掌握主动,直到进一步铲除宣府副总兵张国威后,长真正掌控住了宣北地方。



    试想,在大明别处各省各府各州,又如何能做到如此?



    当然,完全使用武力的方式,除外!



    …………



    中军大帐内,众人正在边吃边聊,赤城营与骑营的镇抚官夏顺成和房知海二人巡营归来,张诚吩咐他们先吃些热食,再议其他。



    最后,房知海负责写报捷的文书,而夏顺成则禀报着今日各营众将士功绩评定等事,还有适才巡营的一些情况。



    而张广达和林芳平则提前告退,他们一个负责营外哨探,防敌偷营,一个负责营内巡查,以防发生营啸之事。



    张国栋也提前告退,他要回营中再看看众将士的情况,并要亲自再巡视一遍各处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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