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左蓝总在做梦,或者有时候在开会和听取汇报时走神。没人搞得懂他这种情况哪里萌生出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人年纪不大,还常常梦见童年。

    在那个金黄的麦田,民巴们低着头后背朝天,他见到了自己的几个哥哥、父母和城里做工的姐姐。夕阳无限好,橘红色和金黄色交相辉映,或者夜晚一道流星划过。

    人一旦出神,身边都是安静的,幡然醒悟后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秘书抱着计划说念了半天,发现领导目光呆滞,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嘱咐领导应该要注意休息。

    日子照常过,一周前左蓝亲自率领一个团的工兵增援谷地,有民众要冲击维持会议,他下令严防死守。事件很快平息,这座城市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善后工作需要一些时间。贵族不存在了,留下来一窝蜂的新贵。粮仓开放,粮食像潮水一样从破口中奔涌到地面,这些粮食足够城里的居民过两个年头。

    左蓝被地上滚落的粮食深深震惊,问卫敬为什么不早一些发放?卫敬代表称这是储备粮,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刻才能打开,眼下正好是了。

    开仓放粮,左蓝永远忘不了一个哀怨的老太太,听说那个老人家曾有三个儿子,两个在王都战役中阵亡。独留下来的儿子预备今年成婚,却没有度过饥饿。老太太的遭遇令人同情,那种老年人独有的凄凉眼睛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着左蓝的灵魂。

    这事给他带来的触动很大,可相比于后面,这种动容还来得太早了点。

    工兵团撤回驻地,卫敬邀请左蓝留下几日,他和某些人享受起了帝皇般的待遇,明目张胆收钱办事。左蓝从没想过这么多混不吝的臭虫会扎堆在一块,哪怕不是臭虫的人也慢慢沾染上了臭气,不得不成为另一只臭虫。

    言谈间伸出手,等把手收回来,一场交易算结束了,原属于某个贵族的土地或者产业划给了另外之人。

    卫敬想要腐化左蓝,工兵的驻地距离谷地城的距离很近,很多事情可以策应,再者二人都是代表。以上这些事做的很是隐秘,但只要做了便不可能不被人发觉。

    这群人腐化一个人的手段高明、特别、出其不意,而左蓝还探听到一件事情,是关于饥荒的。为什么黑市能出现?有为什么里面会有天价的粮食贩卖?全是卫敬给开了绿灯,他自然也从中抽水了相当大的比例。抽水得来的财富没有私藏,拿出来向上孝敬,以求更上一层楼。

    左蓝没被腐化,他发现自己在那种场合上玩不明白,所以,他逃了,逃回了驻地。

    战争年代有一套游戏规则,和平年代有另一套游戏规则,两边的玩家并不一样,准确说是数量不一样。时无英雄,竖子成名。两种游戏规则之下都有一套统一的程序,这套程序是用一点一点的好处和奉承以及裙带关系写出来的。

    “左蓝!”贝基干脆利落的放下文件,“将军,您有没有在听啊?一月后要去首都的,要迎接外国使团的到访,您作为军会议代表的参与者之一要陪人家吃好喝好。”

    左蓝点点头,他又多想了一些,灰色的交易一直存在。比如洛汗得到了这个国家就是最大的灰色交易,这场交易之复杂情况比黑洞都要深邃。

    他让贝基先不要管什么代表团了,而是开口问道:“小贝,想不想弹琴?”

    “将军,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一天不工作不会有大问题的,难不成因为我们懈怠了一天还能毁灭地球?”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想听。”

    左蓝眼神异常,像把自己置身于一切之外,老老实实矫情一次。贝基欣然点头,没注意到领导的怪异眼神,她手痒了,早就想碰一碰琴了。

    关于外国使团的到来,左蓝了解其中的一些内幕,有一部分军官要到太辉军学院学习,等回国后开办学校,专门培养指挥系军官。换来这次名额的是一条铁路,从海边直扎内陆的铁路,建造权交给太辉。这纯粹是把底裤都露出来给人家了,左蓝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有说话。

    外出学习的名额很大可能性会有左蓝,到时他就要交出指挥权,等几年镀金回来了做一名教员。当教员这种事他没想好,毕竟才把文字认识整齐,能写信和阅读报纸。好多时候一封信都要出几个错字,都是秘书给涂抹改掉,实在抹除太多了,贝基也只好重新誊抄一份。

    内察会议的人一定有安插到工兵军团里面的,作为总代表的老沙工作卓越,就是让人恶心。

    突然发生的一切使他郁郁寡欢,既然无力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听一下技艺高超的琴师弹一次琴也是来之不易的享受。

    琴弄来了,几个战士听将军安排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上。

    欣赏艺术这种事,民巴们是做不来的,不唱反调就是好事了。工兵里总有一种气息,以没文化为荣,以咬文嚼字为耻,喝酒吹牛开垦荒地才是一个工兵应该做的。

    贝基兴奋到摩拳擦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一秒入定,整个人的气质大不一样,文艺的气息到处散播。左蓝被琴前的少女搞得呆若木鸡,他正在想,到底这个少女会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什么样的人?是有钱的商人?是同样具有才艺的艺术家?是铁骨铮铮的军人?

    没等他多想,悠悠的琴声从贝基的双手飞出,余音绕梁,左蓝如痴如醉的听着。

    第一首曲子曲风欢快,第二首很像儿歌。

    左蓝用力鼓掌,贝基向她唯一的听众致敬。

    “怎么样?怎么样?我技术是不是退步了?”

    “继续继续,今天让你弹个够。”

    “遵命!将军!”

    下一首曲子是贝基从普森亲爹那里听来的,才听过两遍就记住了音符。然后是再下一曲,贝基曾经独创的犹如进入绿野的梦幻曲调,她每一次都演奏得用心,人和飘扬的音符融在了一起。

    每当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左蓝总能看见贝基的沉醉,他已经考虑是不是要贝基发扬爱好。

    一口气演奏了五首曲子,贝基稍有些累了,但她精神焕发,鬓角上出现了不多的汗水。

    左蓝鼓掌,少女起身行礼:“谢谢。”

    “小贝,你会不会那一首?”

    “是哪一首?”

    “我想想,怪了,以前总是能够想起来的,今天到嘴边了就是忘了。我给你模仿一下,就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这是乱嘀嗒什么呀?”贝基思索后嫣然一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愿景对不对?”

    “对,是这个,我听他们吹过的。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还以为这曲子不出名的。”

    “我的好将军,我不懂打仗,可是轮到我的特长上,您老人家还是规矩点吧。那么,走起。”

    愿景曾是太辉外交官教给的余涟,余涟偶尔吹奏,后来大壮也学会了。当战争结束,两国正式建立友好往来,这首曲子便发扬光大。

    和左蓝以前听过的版本不同,贝基的演奏更加成熟,比那两个半吊子水平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着贝基演奏出的令人神往的曲子,左蓝思绪万千,他回忆起了余涟等人,又想到了布先生。

    最终,一个形如大只耗子的身影出现,呜朋临走前那一晚说过的所有话一遍一遍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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