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徒就是刑部尚书,现为姜曰广。

    很快,五军都督府就全面封锁,史可法本人也粗通一点仵作之术,他蹲在尸体旁仔细查看,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那就是于五于六并不是死于刑仗,而是事先就已经中毒,等到审讯之时,正好发作而已。

    于五于六,是今天午后提到的,今天中午,他们都还在家中用食,所以不是在家中中毒,就是在押往五军都督府的途中,被人下了暗毒。

    “立刻去于五于六的家中,查扣家人,清查餐具!”

    “今日去押于五于六的人,全部到偏房接受问讯!”

    史可法连续发出两道命令。

    刑部尚书姜曰广带着仵作急匆匆地赶到了。

    史可法将现场交给他,转身就要出府。

    “本兵要去哪?”姜曰广问。

    “去见忻城伯和诚意伯,以防军中有变!”史可法头也不回。

    虽然他已经封锁了府门,但并不敢保证消息没有泄露,于五于六虽然死的蹊跷,但真相总能查出来,史可法担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有对清田不满的军官,鼓动闹事,那事情就大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稳住赵之龙刘孔昭和南京二十四卫的军官,只要他们都稳住了,就闹不出大事来。

    “哒哒哒哒~~”

    事情紧急,史可法没有坐轿,而是骑了马匹,只带了五六个护卫,就往京营而去。

    -南京街道繁华,史可法的名声更是人人皆知,他穿着绯袍戴着乌纱,在街道上这么一狂奔,已经就引起了注意和议论,堂堂本兵,史可法史部堂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到了京营衙门,下马一问,却发现赵之龙出城去了,史可法没有耽搁,接着又去见刘孔昭,不想刘孔昭竟然也是出城去了,而且是刚刚离开!

    史可法心往下沉,他知道,赵之龙和刘孔昭这是故意躲自己了,也就是说,于五于六死在五军都督府的事情,他们两人肯定是已经知道了。

    “忻城伯,诚意伯……”史可法心中愤怒又失望,他想不到面临如此大事,两个伯爷竟然是缩头躲了起来。

    “部堂,部堂~~”

    此时,马蹄声清脆,兵部郎中黄端伯顺着街道急急而来,到了史可法面前,气喘吁吁的报道:“部堂,不好了,京营几百个军官连同他们的家眷,把五军都督府给围了,说要给于五于六讨寻公道,现在人已经越聚越多了!”

    “走!回去!”

    史可法脸色大变,拨马就要返回。

    “部堂不可呀!”

    黄端伯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焦急的说道:“群情激愤,他们本就对部堂不满,部堂如果现身,说不定会刺激他们,若再有人鼓动,说不得会出意外,不如先去精武营,请张家玉和张名振调兵保护……”

    “我堂堂大明南京兵部尚书,在南京的地盘上,岂用调兵保护?不要说了,撒手!”

    史可法马鞭一挥,抽开黄端伯的手,急急往五军都督府而去。

    黄端伯无奈,只能和亲兵护卫跟上。

    一行人马蹄如雨,惊的街道上的百姓和商户都是闪躲。

    等他们过去,百姓们聚在街道边议论纷纷,忽然听见有人喊:“快去看啊,五军都督府那边出大事了!”

    轰的一声。

    很多百姓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往五军都督府的方向涌去,大家不为别的,只为看热闹。

    ……

    街边的酒楼上。

    一个面色清瘦、三缕长髯的中年富商正捧着酒杯,倚在窗边,淡然的望着街道上的骚动。

    一个红衣红裙的美人儿坐在他身边,手捧酒壶,望着街道上的纷乱,美目里却是有忧虑。

    中年富商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美人儿为他斟上,忍不住问道:“史部堂……不会有事吧?”

    中年富商摇头:“不会,南京京营都是怂包,他们畏战如虎,自私自利,为了侵占的军田,哭喊吵闹,使泼耍赖,挑衅闹事是他们的手段。若是动史部堂一根手指头,真要谋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可这么多人,妾还是担心……”美人儿忧虑。

    “若是真出了事……”中年富商小饮一口,淡淡道:“那也只能说他史可法时运不济,能力不及,怪不得别人。历史大势面前,任何人都是蝼蚁,顾不了那么多的。”

    “史可法也是蝼蚁吗?”美人儿惊讶。

    这么大的官,名气这么大,也是蝼蚁?

    “嗯。”中年富商肯定点头:“不要说一个兵部尚书,就是皇帝,如果站在错误的地方,大浪拍过来的时候,他也是躲不掉的。大浪退去,枯骨一具,论起来,和我们这些普通蝼蚁,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唉……”

    美人儿叹道:“那也太惨了……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全懂,我只是觉得,五军都督府这么一闹,怕不是轻易就可以收场的。萧郎,事情只能这样做吗?”

    被唤作“萧郎”的中年富商“嗯”了一声,缓缓道:“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如此,才能激化矛盾,将赵之龙刘孔昭等人的龌龊和南京勋贵的丑陋彻底暴露出来,也只有如此,太子殿下才能痛下杀心,对南京来一场大清洗,以便在江南继续推行改革!”

    美人儿看向他,很郑重:“不是太子殿下,是皇帝。”

    中年富商默了一下:“……习惯了。”

    美人儿深深望着他,目光里都是爱恋,忽然叹道:“我们这又是何苦呢?陛下根本不会知道我们是在帮他,反而会误以为我们在南京挑事,是破坏稳定,是在祸乱他的江山呢。”

    中年富商摇头:“你小看太子了,张家玉张名振留在南京,可不止是为了操练新兵,更是为了对付南京勋贵,他的刀,其实早就已经磨好了,他早就想要动一动南京勋贵和南方的顽固士绅集团了,也做好了南京动乱的准备,只是没有适合的借口,我搅弄风云,正是帮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并为他找到了一个天下人都可以信服的理由。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南京勋贵了。他听闻消息,不会愤怒,只会欣慰。”

    说完,中年富商将杯中的一饮而尽,补充道:“再者,我也不需要他理解。我现在所做,不过是在弥补甲申之变的一些过失,同时希望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的改革能早日在全天下推行,为全天下的穷苦百姓造福罢了。”

    “可陛下依然将我们当成叛逆,朝廷对我闻香教的查缉,从来也没有停过……”美人儿悠悠地又叹口气。

    中年富商不说话了,只是脸色凝重的沉思,显然,美人儿的话,触动到了他的内心。

    这时,“砰,砰,”有人轻轻的、有节奏的扣动包厢的门,口中报道:“掌柜的,南城李掌柜有买卖谈。”

    “请他进来。”中年富商道。

    美人儿则是戴上斗笠,用薄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个蓝布衣衫,黑布鞋,相貌普通的商人走了进来,刚过门槛,就立刻双膝下跪,一脸肃容的说道:“南京李在田恭请圣母安康~~”

    中年富商起身挺立:“圣母康泰!”

    叫李在田的商人这才又拜:“少教主安好。”

    “安好,起来吧。”中年富商点头,重新坐下,问道:“事情办的怎样了?于五于六之死,没有露出破绽吧?”

    “绝没有。照你的吩咐,事情都妥了。一会定叫他烈火烹油、釜倾鼎沸。”李在田小声回答,然后将五军都督府现在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一下。

    中年富商听的满意,点头道:“不可小看史可法,说不得他会力挽狂澜。”

    “是,属下会小心。”

    “去忙吧。”

    “是。”李在田躬身,再道一句:“圣母安康~~”然后才缓步退出,并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等李在田的脚步声远去,中年富商也站了起来,望一眼窗外已近黄昏的金陵天色,叹息道:“好一座金陵城,可惜的是,安逸太多,靡费太多,不是大丈夫久居之地。燕儿,我们快走吧,乱事一起,南京必然封城。”

    “回山东吗?”美人儿问。

    “嗯,”中年富商道:“那边的干柴堆砌的也差不多了,如今就差一根火苗子了。”

    中年富商和美人儿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

    “哒哒哒哒~~”

    史可法策马向前,急急赶回五军都督府,但行到距离五军都督府还有两条街时,却是走不动了人太多了,街道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而且议论纷纷的,不止是五军都督府打死人的事,更有人在鼓动对“摊丁入亩”的不满,也许是因为人多胆大,见了史可法,竟然没有多少主动让路的。

    看来,不止是对清田不满的军头,那些对摊丁入亩一肚子的牢骚的士绅也加入了其中。

    史可法的亲兵在前大声驱赶,令百姓们让路,但进展却缓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等到天黑之后必出大乱,史可法急了,亲自冲到前方,高声呼喊道:“我是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兼军机参赞,尔等更有什么冤屈和述求,可等我到了五军都督府之后再处置,现在,立刻让开道路,若是继续拥塞,以聚众闹事罪论处~~”

    史可法的还在有的,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也不是白给的,在他大声呼喊之下,人群终于是很快的散开了道路。

    史可法一路向前,急速来到了五军都督府的门前,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五军都督府的门前挤满了军官和他们的家眷,每个人都是激愤,有人带头在喊:“我等世代忠良,不应被这么对待!””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立刻放人!”又有人喊:“还我兄弟的命来~~”旁边还有在大声鼓噪:“史可法酷吏,滥抓无辜,随意打死人,”

    原来,除了于五于六,今日还有六七个军官也被抓了来,此时都关在都督府里。

    五军都督府则是府门紧闭,门前的十几个士兵横着长枪,一个比一个紧张。

    群情激愤,不过当听到史可法返回时,军官们“激愤”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就消泯了不少,口号也渐渐低沉了下来。有人紧张的左顾右盼,有人低下头。

    人群散开处,史可法弃马步行,绯袍黑帽,疾步匆匆,脸色严肃的来到都督府门前,黄端伯和五六个亲兵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紧紧卫护,借着刚刚点起的火把,清楚看到,黄端伯一脸紧张,额头鼻尖都是冷汗-眼前的这种阵仗,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和这些闹事者距离这么近,感觉闹事者的拳头或者是武器,随时都能戳到他们的脸上,骚乱就在面前,聪明的话,他们应该调兵,但史部堂却不同意,他选择直接面对。

    “我是史可法,都听我说!”

    知道时间紧迫,史可法站定之后,立刻高声开始说话。

    现场稍微静寂。

    讲话之前,史可法先将头上的乌纱摘了下来,面色肃然的喊道:“凡事都有起因,那就由史可法说说今日的起因吧,大家应该都清楚了,朝廷清查军田,但是侵占军田者,不论你是贵戚勋臣,还是军中将官,都要限期归还,于五于六就是侵占了金吾左卫的军田,于五两百亩,于六八十亩,从去年六月开始,兵部就催促他们交还,但他们拒不交还,反而用各种理由抗拒,甚至毁坏水渠,阻挠兵部的接受,不得已,可法今日才将他们拿到了五军都督府。”

    “人是史可法拿的,如果有什么罪,也是史可法承担!”

    “现在,大司徒和刑部仵作正在验尸调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不论结果如何,史可法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是刑仗的责任,史可法愿领国法,朝廷不论罪,史可法也会自己下狱,以谢天下!”

    “史可法将话撂在这里,若有违背,人神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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