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
    东厂提督王德化正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询问御医。
    面对东厂大太监,御医不敢隐瞒,将皇帝的病情,一五一十的说出。
    听完后,王德化脸色阴沉的摆手。
    御医如逢大赦,急急退走。
    等御医走了,王德化看向身后的屏风处:“都听见了?”
    “听见了。”一个小太监从屏风后转出来,向王德化行礼。
    却是定王的贴身太监何成。
    “那去吧……”王德化摆手。
    何成再行一礼,然后离开。
    等何成走远了,王德化负手望天,欣慰的笑道:“这天,是真要变了。”
    ……
    夜晚的京师,又下起了小雨。
    “掌柜的,有客来访。”
    萧汉俊正在灯下发呆。管家忽然来报。
    这里是他的秘密住宅,从入住到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来过,若非是他的特意叮嘱,门口的警卫也绝对不会让生人靠近。
    萧汉俊默了片刻,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请他到后院密室。”
    很快,脚步声响,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高瘦身影,穿过院中的雨帘,推门进到了后院的密室,先抖一抖肩膀上的雨点,再笑道:“萧照磨好雅兴,这一处宅子,正是清静幽雅,陶冶情操的好地方啊。”
    萧汉俊面色冷冷。
    管家早已经关门退出。
    黑色斗篷也不待请,自动就在萧汉俊对面坐下,摘去帽子,露出他苍老沟壑的脸。
    灯光下,他笑的很是深意。
    “襄城伯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连茶都没有,萧汉俊只冷冷看着李守錡。
    “萧照磨何必明知故问?九宫山之事,想必照磨早就知道了吧?”李守錡反问。
    萧汉俊面无表情:“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李守錡叹:“九宫山之事,惊天动地,足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其中就包括照磨你,还有你在诏狱里的令慈。这种生死存亡之事,照磨你岂能不知?”
    萧汉俊微微跳动一下,咬牙:“你什么意思?”
    “照磨这么聪明,何须老夫挑明?”
    李守錡目光灼灼:“太子在九宫山遇袭失踪,但今日,已经足足十三天了,几十万人,已经将九宫山附近翻了一个底朝天,但踪迹全无,试问,太子还能归来吗?”
    “太子吉人天相,是不会有事的!”萧汉俊咬牙。
    李守錡盯着他:“但又有几成机会呢?怕是连三成都没有吧?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没有遭逢意外,只是被流贼劫持,但什么时候才能从流贼手中脱困?当年,英宗皇帝可是被蒙古人留置了好多年啊,如今陛下病急,朝中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为未来做打算了,照磨您身为军情司首脑,掌握京师内外那么多的军机,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萧汉俊哼了一声,目光如剑的看向李守錡:“襄城伯,你是想鼓动萧某随你们一起作乱吗?如果是,那就请回吧,我萧汉俊绝不会做乱臣贼子的!”
    李守錡仰天,无声的笑了几下,然后脸色一寒:“老夫以为萧照磨是一个聪明人,想不到却如此看不透!太子失踪,陛下危急,一旦有所意外,登基的必然是定王殿下,老夫坐在府中,安然享福即可,何必在这里暗夜小雨里,忙忙碌碌、鬼鬼祟祟的跑到你萧照磨的府上呢?老夫为的什么?不就是不愿意看到萧照磨一身才华,但却困于执拗,最终毁于一旦吗?”
    萧汉俊脸色稍缓。
    李守奇继续攻心:“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未来的天下,必然是定王的,一旦定王登基,军情司肯定是要收回的,退一步讲,就算定王不登基,只是继为太子,萧照磨以为,这军情司还能继续存在吗?不说陛下对军情司早有猜忌,只说定王,就绝不会容忍前太子创立的军情司,一支直存在于军中。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萧照磨你要如何自处?你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流水,你在狱中的亲人,以及千千万万的教徒,也必将会被牵连!”
    这一番话说下来,可谓字字如刀。
    萧汉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焦灼却已经是藏不住。
    李守錡盯着他:“古人云,时也,势也,命也,萧照磨你之所以投身太子,不就是为了给闻香教谋一个出路吗?但太子并非一定要是某个人……”
    萧汉俊眉角急跳。
    李守錡甩出最后的杀手锏,他盯着萧汉俊,缓缓道:“定王殿下说了,如果萧照磨愿意在此时投他,助他稳定局势,一旦他登基,不但赦免令慈的罪过,而且会考虑放开闻香教,准你闻香教在山东传播……”
    萧汉俊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这一些,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不过这并不表示他要答应李守錡,他冷冷看着李守錡,忽然说道:“时间不早了,襄城伯早回吧。”
    李守錡笑一下,站起来:“事关重大,萧照磨尽可以考虑。不过时间可不多,一旦大事定了,定王成了太子或者是登基,一切就都过去了,定王殿下对萧照磨你,可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
    萧汉俊咬牙不说话。
    李守錡戴上帽子,缓缓道:“至于这时间到底是多少呢?老夫也不知道,也许是半年、一年,也许就是一两天,总之,要看天意……哦,对了,还有一句,老英国公好赌,他活着的时候,有一次曾经和老夫说,赌局如人生,人生又如筹码,筹码放在赌桌上是筹码,如果离了桌,那可就一文不值了。”
    说完,迈步向房门走。
    萧汉俊盯着他的后背,眉毛剧烈跳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李守錡走到门前,伸手推门时,终于是忍不住了,说道:“等等!”
    李守錡微微一笑,回转身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是变成了严肃,假装惊讶:“萧照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汉俊盯着他,深深吸口气:“定王……想要我做什么?”
    李守錡笑了:“很简单,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中断湖广和京师的消息往来,不论京师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向湖广传递。”李守錡道。
    萧汉俊瞳孔收缩,如此一来,就算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侥幸脱困了,一时半会也无法了解到京师的情况,朝廷六百里加急和地方塘报的速度,比军情司最少慢三到六天,而这三到六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甚至更深处想,说不定朝廷的塘报也会被定王的人单方面的断绝,也就是说,湖广的消息可以到京师,但京师的消息,却一丝也传不到湖广。即便太子脱困,他也不能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即便太子短期脱困,但京师却也已经是风云变色了。
    “第二,将太子布置在善柳营,右柳营,以及内阁都察院六部衙门的亲信名单,写一份出来……”
    烛光下,李守錡的声音忽然阴冷了很多。
    ……
    离开萧宅时,李守錡心满意足,上到马车后,问:“给抚宁侯朱国弼的信,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六百里加急。”
    李守錡点头:“那就好……”
    眯缝上眼睛,靠在软软地坐垫上,嘴里轻声道:“上天有眼,老夫看你如何逃……”
    ……
    同一时间,定王的老师杨士聪正在密见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谁都知道,吴昌时是首辅周延儒的心腹,杨士聪自然也不例外,但今日密见吴昌时,却只是为了奖赏一副古画,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吴昌时却是明白他的意思……
    杨士聪离开后,吴昌时就去了首辅周延儒的府邸。
    而杨士聪马不停蹄,又去见了次辅陈演……
    ……
    承乾宫。
    帷幔低沉。
    一个焦虑的声音传出。
    “原想着,等我年岁到了,就向父皇自请出藩,离开这是非地,但想不到竟忽然出了这等祸事……”
    一个身穿赤色蟠龙袍,黑冠玉带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语气悲伤而沮丧。
    却是永王朱慈炤。
    “殿下勿忧,陛下龙体康健,又是盛年,不会有事的。”
    站在他身边的青袍太监,安慰的说道。
    永王摇头:“父皇的身体,过去确实康健,但经过去年那件事,他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了,这半年里,一直都是病病殃殃,这一次又遭受这么大的打击,怕是……”
    又叹口气。
    “宫里传言,说父皇吐了三口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父皇不见我。我难辨真假。”永王沮丧。
    “殿下,陛下不见你和定王,并非是不想见你们,而是借此在诏告众人,太子还在,谁也不可有觊觎之心。”沈霑道。
    “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可我心里就是难安……”永王叹。
    “殿下担心太子?”沈霑问。
    永王点头:“一连十天都没有消息,太子哥哥怕真是凶多吉少了……唉,太子哥哥这么英武,攘外安内,奔波劳碌,为我大明朝立了这么多的功绩,上天为什么就没有保佑他呢?”
    说着,竟然是落下泪来。
    沈霑也黯然,但还是安慰:“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永王呆愣了半晌,忽然说道:“如果太子哥哥不在了,定王继承大统,我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说不得会身首异处……”想到定王对周后之死的怨恨,永王脊背发凉,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殿下不用担心,你是皇家血脉,有皇明祖训和满朝文武,就算定王登基,他也不敢拿你怎样!”沈霑宽慰。
    永王摇头,惨笑道*:“未必未必,定王心硬的很……”
    见永王如此忧虑,沈霑也不禁坐卧难安起来。
    服侍永王休息之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悄悄离开了承乾宫。
    ……
    一灯如豆。
    两人在灯下相对而坐。
    灯光照着他们两人的脸,正是好久没见的李晃和沈霑两兄弟。
    “定王那边的人,已经在活动了,王德化也已经倒向了定王,你告诉永王殿下,此时此刻,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李晃脸色无比凝重,原本就有点小的眼睛,感觉都咪成米粒了。
    沈霑脸色微微一变:“王德化怎敢?”
    “他怎么会不敢?”
    李晃苦笑:“细说起来,还是你我的功劳呢。”
    沈霑明白了,也苦笑一下:“永王殿下安分守己,只想做一个富贵王爷,他是不会有什么把柄的。”
    “那也要小心……”李晃脸色严肃:“这是王权之争,不是小孩过家家。虽然永王殿下自己没有心思,但谁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呢?要知道,如果太子回不来,能继承皇位的,就只有定王和永王啊。”
    沈霑吸口凉气:“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叮嘱定王小心的。”
    李晃紧绷的脸色,这才放松下来。
    沈霑看着他:“李晃,你聪明的很。你说说,太子殿下真的回不来了吗?”
    听到此问,李晃脸色又凝重起来,语气沉重:“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聪睿,果决,本是我大明最佳的储君,未来也必然是一代明君,但九宫山的事,太蹊跷了,东厂探子的密报,还有在地官员将领的奏疏,都让人有一种感觉,太子好像就是凭空消失了,二三十万人,七天七夜,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太子殿下被流贼劫持走了,而且那伙流贼极善于山林行走,在官军赶到,大规模搜山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沈霑眼睛发亮:“太子没死?但流贼为什么要带走太子?他们又要把太子带到哪?”
    李晃摇头:“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沈霑默了一下,说道:“李晃,你想过没有,如果太子回不来,这天下就是定王的了……如果定王要对永王殿下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天命真在定王,定王真的登基,为我大明的皇帝,他要惩治永王,又有谁能拦阻?君叫臣死,谁又能不死?我等奴婢也没什么说的,到时一起陪永王殿下上路就是了。”李晃说的沉重。
    沈霑仰天:“怎么会这样?”
    默了半晌,李晃缓缓说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看太子殿下不像是夭折之人,何况,流贼既然没有杀太子,而是费尽力气的裹挟带走,那就说明,太子对他们是有用的,他们不会轻易杀死太子。如果天命在太子,那太子就一定有办法脱困,只要太子脱困,回到军中,即便定王费劲心机,有勋贵和王德化,甚至是周延儒的支持,我料他也不是太子的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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