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樊千阳一望,却见他按辔不动,眼光在自己和白泽身上一扫,剑眉一轩,朗声问道:

    “罪臣之后在哪里?”

    段崎非双掌齐出,用力想扳开白泽的手,白泽却用右肘紧紧压住他,侧过头,举起左手,朝正从荷叶间艰难爬起的穆青露一指。穆青露已挣扎着站起,她伸手一拭脸上血迹,踉跄踏出两步,抬头朝樊千阳一望,二人眼神相对,双双怔住了。

    樊千阳扬眉道:“你?”白泽忽松开右肘,猛然立起,段崎非迅疾翻身,又一掌朝他击去。白泽却不愿接招,边撤身欺向穆青露,边朝樊千阳道:“你看住这小子,我去处理她!”

    他与樊千阳一左一右,正斜斜形成夹抄之势。穆青露眼瞧湖岸三面都没了去处,银牙一咬,闪身而起,拼着最后的气力,使出采菱步,踏住片片荷叶,掠向湖心。

    白泽岂肯容她逃离,三步并作两步,发足便追,无奈天台派第三脉“采菱步法”原本就是在荷塘中悟得,此时踏叶渡波,自占上风。白泽眼见穆青露将飘远,他情急之下,索性停步,更不及抽武器,举起右臂,隔空朝她猛拍出一掌。

    半空中似有无形巨掌扫过,周围风荷瞬间折断了二三十枝。穆青露哀呼一声,一口血箭激喷而出。段崎非顾不得自己性命,大吼一声,自后跃前,抱住白泽,二人一齐滚翻在地。穆青露摇摇晃晃,几度险些失足落水,她勉力稳住身形,还想挪往湖心深处,无奈脚步越来越沉重,沿途碧绿圆叶上,溅满了点点血迹,丝丝缕缕晕染在水波中。

    樊千阳忽然扬声道:“我去捉她。”红袍银甲一闪。他已从白马背上跃起。白泽正应付段崎非,闻言愣了一愣,似极不甘心,百忙中指住穆青露,作了一个砍劈的手势,叱道:“她乃前朝罪臣穆氏孙女,穆氏族灭,唯有她父亲潜逃多年。你听过密令,今夜不必活捉,务须当场格杀!”他似极激动。一口气说出好几句话,声音忽粗忽细、忽哑忽脆,听来极其怪异。

    樊千阳人在半空,略略侧首,道:“明白了。”他火红披风张开,身法轻灵,如大鹏展翅,转瞬掠过无数圆叶,朝湖心追赶穆青露而去。

    段崎非一颗心似裂成十七八片。狂呼道:“姓樊的,你爹不是忠臣吗?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他无暇再缠斗,甩开白泽,也想赶往湖中。忽感后颈一凉。已被白泽五指紧紧扣住。他用力一挣,白泽忽举起另一只手,朝他背心一点,段崎非穴道被锁。浑身一麻,被白泽从水边提开,扔在岸上。

    白泽脚步一展。似也想掠上湖面。樊千阳的声音忽远远传来:“站在原地!本将军处事,不需插手!”白泽身势一顿,悻悻停足。

    他立在段崎非斜前方,段崎非恨意满怀,手脚却无法动弹。他悲愤交加,嘶声道:“你同她素不相识,究竟有何深仇大怨,非要赶尽杀绝?”白泽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玉白衣衫沾上了点点污泥,在夜风里翻飞。

    段崎非费力抬颈,望向湖心。樊千阳已越过田田荷叶,将穆青露阻在湖中。他二人离岸颇远,红白两道人影,正各自出招。人影数度交错分合,穆青露的身影连连后退。白泽似极烦躁,踏前两步,运起内力,将声音遥遥传出:“你若自负英雄,不敢对女人下手,就趁早退开!”

    樊千阳喝道:“看招!”喝声里,他反手拔出背上思鸣剑。青光照目,剑气思鸣,朝穆青露当头劈下。穆青露长长的黑发,与溅满血迹的白衫,在剑气包围中飘动不息,她茫然举手,往空中一挡,樊千阳的重剑却毫不留情,继续下压。

    穆青露晃了两晃,似力绌难支,重剑已压至头顶。她猝然缩手,仿佛想逃,却脚底一软,从荷叶上踩空,猛地栽入水中。她在水里连连扑腾,周围花叶受到惊扰,簌簌抖动。樊千阳伫立荷叶之上,握住思鸣剑,青光映着粼粼水波,牢牢指向她。穆青露几度挣扎,一双雪白的手屡次探出碧波,企图攀住荷茎,浮出水面,却都被他用剑锋逼了回去。她又挣了几下,终于力竭,绝望地将手一松,缓缓沉入水中。水面上咕咕咕浮起一串气泡,渐渐消散,花叶也慢慢停止了摇动,天地复归于平静。

    樊千阳退后半步,瞧了瞧水面,忽又举起思鸣剑,一剑朝水里斩去。青光纵闪,剑气横飞,片片碎叶伴着粉色莲瓣,在幽蓝夜空中纷纷洒落。

    段崎非嗓中干裂,已哑到喊不出声,满湖青荷,似都染满血色。天旋地转间,眼角瞥见一道人影自远处跌跌撞撞扑来,那人满身血痕,在湖畔怔立片刻,忽地长跪不起。段崎非用力瞪大双目,见那人泪流满面,英俊的脸上交织着悲恸与绝望,赫然竟是司徒翼。

    他无法再看,发疯似地垂下头,前额和脸颊撞上粗糙的泥地,在碎石土块上擦来擦去,却丝毫不觉疼痛。耳畔忽传来脚步声,樊千阳和白泽一左一右,回到他身边。樊千阳的声音很冷静,在问:“这位就是渊公子?”白泽道:“带他回去。”樊千阳“嗯”了一声,忽又问:“那个跪在湖边的人是谁?”白泽道:“不必管他。走。”

    段崎非胸腔似要炸裂,樊千阳和白泽却已一人一边,将他扶了起来。他拼尽全力,才紧紧闭住嘴,心中却有声音不断狂呼:

    “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俩偿命!”

    昏昏然中,忽听得杜息兰轻柔的话声响起:“渊儿,你受惊吓了?没事了,来,咱们回家。”

    段崎非一听她的声音,霎时所有悲怨混杂着全身血液,一起冲涌入脑。他嘶声道:“渊儿?去他妈的渊儿,我不是甚么渊儿!不是!”

    杜息兰已来到他身后,纤纤双手,拥住了他的肩。朱云离的声音陡然间也响起,依旧平静,却不容置辩:

    “你就是渊儿。你是我和息兰的儿子。《淮南子》中有言:‘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你一出生,我和你母亲就对你寄予了厚望,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做朱于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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