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说起往事,难得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对大姨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了,她刚强了一辈子,就是丈夫和唯一的儿子意外去世,她也没像其他女人那样倒下,照看孙子帮扶守寡的儿媳,这个老太太照样把自家的日子过得一点不比别人家差!

    可提到小香是怎么落下一来例假就肚子疼这个毛病,大姨难得地露出来了难过的神色。

    “小香十三那年,那年队里打场打得早,刚到十月中旬,队里就没要紧活了,你姨夫和大哥那时候还在,家里蒸了粘豆包,园子里的梨树和山丁子树结了不少果子,都让我存地窖里了。

    正好你姨父和大哥给人盘炕、上梁挣了好几十斤大米,我就寻思着把小香叫家去好好住些日子。这孩子爱吃大米饭,磨盘屯这边一年也见不着一个大米粒。”

    大姨又深深叹了口气,每每想起这事,她的心就堵得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小香是十月十二来家的,这孩子勤快,到哪眼里都有活,我紧着拦都没拦住,还是给你姨父和大哥一人做了一双棉手闷子,五个手指头分开的,手掌那块还加了块小羊羔皮,又暖和又好看,干活还特别灵便,你大哥戴着干了一冬天的活,手一点没冻着。”

    大姨这辈子就一个儿子,一家人都特别稀罕小香这个漂亮懂事的小闺女,年年都要在家里有好吃的的时候把她接过去,让她好好在那住些日子。

    大姨父和大表哥都有盘炕上梁的好手艺,给周围十里八乡的人家干活,一年也能收入不少,年年小香过去,大姨都会扯花布给她做一身新衣裳。

    要不是年年韩进闹腾着追过去,非要把她接回来,大姨一家恨不得把小香留家里住几年。

    那年也是,小香刚去住了不到十天,韩进就和韩老爷子去了两回,一回说是路过,给小香带了不少吃得,光糖块和牛舌饼干就带了一书包,好像小香在她家待着能给饿着似的!过了五天又去了,说是韩老爷子打着了几只兔子,要趁还没冻给香香送去。

    韩进猴在香香身边一天也没把人给磨回去,天都快黑了才被韩老爷子给薅着后脖领子拎走。

    大姨以为这回小香可能在家好好住些日子了,大姨父也说让孩子住到过年,今年他们父子挣了不少外快,家里粮食也足,得给小香好好做两套衣裳。

    大表哥还从别人那给小香要了两只鸟,黄色的羽毛发红的嘴巴,小小的鸟装在紫色细藤条的笼子里,叫起来脆生生的,可喜兴了!小香天天拿谷子喂它们,听它们叫就笑得眉眼弯弯地回头叫大姨大姨父和大表哥,看着她笑,可是比小鸟还稀罕人!

    “小香爹娘是十月二十五那天来的,你姨父给小香磨了四个羊嘎拉哈,我找了屯子里几个干净懂事的小闺女来跟小香玩儿,几个孩子正跟小香坐在炕上玩嘎拉哈,他们就进屋了。”

    来了就直接要带小香走,大姨一家当然不同意,可周保田说了,韩老爷子给小香一年好几十块钱几百斤粮食,就是为了让她给做饭照顾孩子的,她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那哪成!这不是坑人家韩老爷子吗!

    张桂荣也说,韩进天天在家闹腾,小香不在家他都要把房盖儿作塌了,人家韩老爷子仁义不说啥,他们可不能这么没眼色,今儿个咋地都得把小香接回去的。

    要不以后哪有脸再拿人家的东西?

    大姨父和大表哥是老实人,听着就信了,怕小香回去挨埋怨,还想着他们给送回去,再带点大米过去,可别让小香回去受了委屈。

    大姨却是不信的,她和姥姥年年都接小香来家住,哪家不得住个一两个月,哪年韩老爷子说啥了?人家老爷子不但不反对,还说小香年纪小,不能总给关到家里干活,得多出去见见人,每回她去接人,老爷子都乐呵呵地给小香收拾东西让她出门。

    虽然每回都不放心,得来看几回,可他是真心惦记孩子还是来催孩子回家的,她还能看不出来?

    况且老爷子私下里还找她唠嗑,说小香平时不回家,一年到头总是跟他一个老头子和韩进这样的淘小子过日子,很多该娘教她的事也没人教,让大姨多费费心,多教教孩子。

    这么细心地为小香着想的老爷子,怎么会忽然变了脸非要让她回去做饭?况且前两天老爷子来,还笑眯眯地看着小香,让她安心在大姨家住着,“过年前爷爷来接你,给你和小进买山楂蘸糖葫芦!”

    就是那个小狼崽子一样的韩进,每回来找小香也是磨叽着哄她回家,她说再住几天,韩进也不会难为她,只是把住几天问清楚了,到日子了一大早就过来接她回去。

    大姨把张桂荣狠狠怼了一顿,让那两口子哑口无言,再也不敢提一句带小香回家的事了。

    可惜,当面不提,她一背过身去,俩人就把小香给揪住了,也不知道他们跟孩子说了什么,那孩子马上就同意跟他们回家了。

    小香坚持要马上回家,大姨也没办法,只能把给她买的花布收拾好,念叨着还没来得及剪了做衣裳,叮嘱她一定得拿回去自个穿,可不能给她娘收着,那到时候肯定就穿不到她身上了!

    而且孩子这两天身上第一回来例假,又害怕又难受,她是真不放心让她现在走。

    可孩子是跟亲生父母走的,她就是担心也没多想,最多怕这俩不省心的把孩子的糖块饼干花衣裳给抢去搭外人身上。

    所以他们临走前,大姨把张桂荣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小香第一回来例假,路上她可得给照看好了,别把孩子冻着累着了,也不能让她哭。小姑娘第一回可重要了,伤了身子可能就得给耽误一辈子!

    张桂荣答应得好好的,两口子就带着小香走了。

    结果走了半个月,一天晚上他们忽然就把孩子给抬回来了,小香昏迷在门板上,脸白得跟张纸似的,比从家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身上的棉袄也没了,手上肩上还都是大血泡!

    大姨一家差点没吓死,赶紧把孩子送到公社卫生院,结果大夫说孩子是疲劳过度,营养不良,硬生生给累成这样的!

    大姨狠狠揍了一顿张桂荣和周保田,连一向脾气特别好的大姨父都狠狠给了周保田几脚,他们才说了实话。

    他们根本没带小香回家,而是带她去黑水河旁边的水利工地出工挣钱去了。

    去的时候骗小香,说小山病了,急需钱给小山治病,韩老爷子给了一点根本不够,去一个人出工工地就多借给十块钱,小香得去帮忙凑个人数,要不小山就没钱治病了!

    小香去了就跟着他们在都是冰碴子的泥水里抬土搬石头,河滩上都是淤泥,已经是下雪的天气了,人走在上面连鞋都穿不住,孩子就这么光着脚跟他们在那干了半个月!

    而且孩子的棉袄还让他们借给一个没棉衣裳的小小子穿了,等小香去要,人家不但不给,还推了她一把,把她从河堤上推下去,虽然没受伤,可又累又病半个月,孩子太虚了,这才昏迷不醒。

    等他们把孩子从卫生院接回家养着,大姨才发现这孩子的例假都来半个月了还没走,天天晚上肚子疼得在炕上打滚!

    就是到了这个程度,张桂荣还不以为然,“哪个女人来例假不干活?她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多讲究?又不是地主家的小姐,第一回咋地了?我第一回不也照样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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