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白墨打开门,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人往外推。颀长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般,推得她气喘吁吁依旧没移动分毫。她眼眶微红,不复平日的冷静,声音带着虚张声势地尖锐,“出去!这里是我家。”

    掌心颤抖的力度抵住邹辰背脊,透过厚实的衣服压迫着把他往外赶。白墨的表情既倔强又委屈,这种别扭的样子像一股洪流毫无征兆地冲进他视线,邹辰觉得自己的心似被虫做了茧,蜷缩了一半,砰砰砰,心跳徒然增快,引起全身骨骼的共振。

    “对不起。”

    低沉平实的嗓音并没有多少特别,却止住了白墨向门外的脚步,双腿再也无法迈动地立在门后。

    “那天是我不好,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几天下来神情恍惚已经不能让白墨冷静地思考了,她的思维在以一种奇异的角度钻牛角尖:一开始你就认为我是错的,一开始就判了我的死刑,知道事情的始末又如何,重新理性公平地审视这件事?

    白墨打心里排斥这个词,她不喜欢公平,始终觉得公平的讽刺意义太重。

    如果我们两人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你依旧摸不清我的秉性,一旦哪里惹事,第一反应不是相信我是无辜的,而是翻出以前的旧账,潜意识已经判定我有过前科,所以这件事的错该归到我头上。

    既然如此,道歉还有任何意义?

    像自己相信敌敌畏不是他一样,希冀着他能相同地给予自己同样的信任。从来都没有想清楚到底朋友是什么,以前会安慰自己,不要紧,那些听谣言疏远你的都不是真朋友,现在知道这样没有用,因为我会把你当成朋友,我不想自己连真心话是说给人听还是说给鬼听都分不清楚,不想自己把最直白的一面裸露在你面前却依旧没发现你脸上戴着面具。

    不明白为什么柔弱可以得到更多的同情和信任,不明白为什么强硬就活该怀疑被痛骂。

    暴力因子一旦被冲散,原本脑海中接近崩溃的理智与内心几乎沸腾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这一刻忽然间变了味,白墨觉得头有点疼,不想说话。

    她不再管邹辰,徒自把信笺捡起来放在桌上,觉得十分可惜,又要重抄一遍。她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笺,铺在桌面,开始誊写。

    邹辰神色莫辩。

    习惯她平时开玩笑的调侃和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白墨这种拼命三郎的架势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笔尖摩擦纸张簌簌作响声像蚂蚁挠在心窝。当下,邹辰抽出她的笔:“去洗漱睡觉。”

    白墨顿了一秒,从笔袋抽出另一只笔,继续誊写。邹辰手一抽,又被拿掉,取笔,拿笔,取笔,拿笔。重复的动作已经让她心里的那丝烦躁无限扩大,最后一支笔被抽走时,僵持了一会儿,笔尖磨着信笺划出尖锐的声响。

    她吼道:“笔还我!”

    “去睡觉。”

    几只笔被他举到头顶,白墨够不着。

    “你这人有没有意思,自个不学还不准别人学?每天蹭作业起劲儿吗!”

    “对,我不学,但你这样叫学?闲情逸致地写情书也叫学?每天三袋咖啡糟蹋自己难道叫复习?!”邹辰语气也冷了,幽深的眸子里蹿起几簇火苗,“你这是要进医院还是要考试?我们班那些成绩比你好得多的也没见像你这样。你脑袋是进水了还是混泥了?”

    “那是你们班的人,你有什么立场说我?我是写作业是睡觉关你鸟事?”

    邹辰眼角青筋隐隐暴动,好心当成驴肝肺。

    “老子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妈,你以为我爱管你?天天煮宵夜叫你睡觉好玩是吗,我是不想看到你明天突然猝死在家门口没人收尸好吗!”

    白墨表情骤变,所有的按捺和从容强撑到了极限,已经濒临爆发点,邹辰的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她所有负面情绪。她双手扳着他手臂,他手臂上的皮肤被攥得异常通红。

    哗,邹辰大力一甩,水笔全部撞击墙角四分五裂,零件散得到处都是。白墨眼里满是血丝,瞳孔放大,里边找不到一丝妥协。

    支离破碎的水笔让她的火气蹭蹭冒起:“滚出去!”

    “行,你要写作业要睡觉随便你,一天喝十袋咖啡也随便你!”

    “滚!”

    邹辰提步就走,踏着笔筒的塑料管发出尖锐的咔吱声。

    电棒闪了闪,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一瞬间,所有电器全全部熄火,漆黑一片,路灯根本无法透过厚厚的窗帘驱散狭小房间的黑暗。门锁拧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邹辰停顿了动作,白墨和暗色融为一体,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没有挽留,时间像被钉在墙上。

    房里,白墨看不见任何东西,铺天盖地的黑,连唯一听到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她想求助,声音却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忽地,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扭,哐,巨大的响声。脑袋似乎撞击到什么,头晕目眩,小腿被瓷砖边缘磨去一块皮,火辣辣的烧。

    白墨宁宁神,忽略掉脑袋的晕眩,双手胡乱摸着地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凸起的地方,试图扶着这些东西站起来。

    不远处,笔帽打着转儿滚向一边。

    整栋楼都陷入黑暗,邹辰陷在自己家里的沙发内,腥红的暗火在指尖跳动,烟雾把他深深埋藏。

    没电没有暖气,烟头微弱的火种都显得冰凉。

    胸口很堵,又泛着凉意,似乎空了一小块出来,不完整了,怎么都补不齐。他仔细回想自己这两天,上学,放学,适当地锻炼,和平时一样,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脑海中越来越多浮现一个人,容易被撩拨,动不动就竖起满身刺的那个人。

    台灯下做作业充满绒光的侧颜,打篮球挥汗如雨的专注,电玩城呆萌呆萌又虚张声势的憨傻,总在想起这只兔斯基。摸底考才第一次见面,却以如此强势的姿态撞进他生活,小小地占据了一分子,不断地啮咬,扩张自己的领地。

    不喜欢其他人多管闲事,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吃别人咬的东西,在她这里却全破了戒。

    看到白墨被他们班一群人围在一起时,下意识就过去,怕晚了她被欺负,仅仅想护着她,让她站在身后,那种心态是那么迫切。靠近,再一次看见她把钱塞进程爽口袋,用一种陌生的蔑视的口吻逼着对方把钱收下。

    他眼神复杂。

    理智似乎烧断了,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并不是她在自己心里那么重要。这个认知很酸涩,他并没有仔细看她身上的污渍,也没有注意那满地的垃圾,他只是急于把这个天平调整平衡,试图掩盖什么。

    脱口而出,死性不改。

    那一刻,她忽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扎进他眼底,睫毛簌簌地煽动,很密很浓,平时狡黠的眸子却没了任何神彩,像一汪平古无波的死水。这样的白墨像一根根密密麻麻的小刺那么直勾勾地闯进他心脏,痉挛似的搅了搅,顿时他像是被雷击一样停在那里,心里仿佛被钢锯不断锯着一样疼。

    慢慢的冷静后,才在记忆里搜索到一丝不同寻常,她和程爽的外套,围观的人群,倒地的垃圾箱,他只听到了她的话,却放过了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细节。

    不知道要怎么道歉,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搭上话,苦闷了几天,蓦地想到电玩城的赌注,死水注入一缕清泉,心里竟是意想不到的雀跃。于是,他提着桶来敲门。手折的期间,袜子从来都是穿一双扔一双,邹辰毫不犹豫地上次买的十几双新袜子扔进桶里,怕白墨看出来,还特意倒了许多洗衣液。

    一直以来便把白墨当成男孩,又觉得比起男生,她似乎要更柔弱一些,理所当然地在她身上多放了一份关心。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份关心变质了,多了几分占有,多了几分控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边散满一地的烟头,像是一截截断了的白粉笔,横七竖八地描绘着邹辰的心情,屋子里全是刺鼻的烟味。

    很晚了,还没有来电。

    鬼使神差的,邹辰打开门走到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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