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昔年曾受三娘恩惠的毒蜂五娘子,反倒是杜撰出了三娘等人的死。

    犹如诅咒!

    乌春生是个老江湖,他不会轻易相信一条假消息,除非,他有不得不相信的理由。

    毒蜂五娘子,一直在三娘的花船上做生意,关于三娘等人的消息,有什么能比从她们口中说出来的,更教人信服呢?

    当然,孔青珩不会因此就对乌春生刮目相看,方才的羞辱,他已经记进了骨子里。

    莫说乌春生并不是个好人,哪怕他是个好人,今日之辱,他日也必定十倍报之!

    事实上,孔青珩现在的心绪十分复杂。

    马大爷是好人吗?

    孔青珩不知道。

    但他觉得,马大爷不是坏人。

    可,就是这么个不是坏人的人,却有着个不是好人的朋友。

    徐宗望是忠臣良臣吗?

    孔青珩也不知道。

    按照辛隐王说的往事来看,徐宗望一定是个极为奸猾的小人。

    但,就是这么个小人,却成了六扇门的总捕头。

    难道,是圣人舅舅识人不明?

    怎么可能呢。

    即便徐宗望是个小人又攀附上了郑尚书,可他还能贵重得过他孔青珩,比他孔青珩更得圣人恩宠?

    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他入不了圣人的法眼,也坐不上这个执江湖牛耳者的位置。

    是与非,黑与白。

    在孔青珩心中泾渭分明的界线,已然是模糊了。

    “但买下你,可是花了老子二十两银子!老子这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突然,乌春生扯开嗓门,高声喝道。

    他是什么意思?

    眼皮一跳,孔青珩来不及细想,快声道:

    “送某去长安,六扇门,某必十倍!不,百倍重谢!”

    “原来你小子还是朝堂的鹰犬,怪不得毒蜂五娘子不敢留你,反倒卖给了老子,敢情是个烫手山芋——”

    听到孔青珩的话,乌春生怪笑了两声,又道:

    “可你当老子是傻子吗!长安?六扇门?进了六扇门,老子焉有命出来!”

    他那双蒲扇大的厚掌在半空中挥了挥,哂笑道:

    “小子,你也别挣扎了,白费力气。老子不动你,也不杀你,老子只把花出去的银子连本带利赚回来——”

    什么意思?

    孔青珩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又被乌春生一掌劈晕过去。

    “好久没动手,生了……不然,前头挥你小子的那下,就该晕过去喽——”

    乌春生自言自语道,眼角里却有些湿润。

    江湖上,有很多位自称大爷的江湖客,可马大爷只有一个,乌大爷,也只有一个。

    然而,从今往后,就只剩一个乌大爷啦!

    想着想着,乌春生坐在马车里,突地,就笑出声来,笑着笑着,莫名泪也落了下来。

    孔青珩再度醒转,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听着外面的水浪拍打声,孔青珩猜测,他已经登上了一艘船。

    没多久,屋子被人推开,乌春生提着一个竹篮子走进来。

    “小子,老子也猜你该醒了,吃吧,给你剩的。”

    看见竹篮子里的半截鱼尾和一碗粗米饭,孔青珩面露犹疑,不敢动筷。

    “啧啧!吃吧,吃饱了才能卖出个好价钱。”

    二道人贩子?

    心下一阵恼火,孔青珩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暴起。

    不是因为他已经默认了眼前的处境,像乌春生早先说的那样被“调教”了,而是——

    一,他打不过乌春生,这是不争的事实;

    二,愤怒对他眼前的处境于事无补,反而自乱阵脚。

    孔青珩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上船时的那件衣裳,他做了个绝不符合他本来身份,却很江湖的举动——

    将两臂的衣袖卷起,露出里面的内衣也就是蚕丝软甲来。

    天蚕丝,乃为西域的贡物,中原腹地极少有人能认出来,而它看着又与寻常内衣无甚差别,孔青珩并不虞被乌春生识破。

    小臂内垂着的一角,微不可察地接近了竹篮子里的饭菜。

    很好,没有变色。

    ——“此甲取西域贡物天蚕丝制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以上千种药草浸泡,遇毒则色变示警,遇伤则止血舒脉,若中奇毒,……,历时半载,方得以成。

    这是当初喜福奉命到太子东宫,将软甲亲自交给他时说的。

    现在,避开乌春生视角的软甲上没有变色,饭菜里当然也就无毒了。

    衣袖越过饭菜,孔青珩的自然而然地拾起竹篮里侧的木筷,开始用膳。

    乌春生说他吃饱了才能够卖个好价钱;

    他也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法子逃脱。

    只是,想到当日喜福那番话,咀嚼着竹篮里残羹冷炙的孔青珩,有些食不知味。

    世人都说人情债难还,

    殊不知,

    情债,更难。

    在不经意间,孔青珩又犯了个错误。

    身处险境,还睹物思情追怀往事,那是江湖高手才有的特权,对于他这个武功不济的普通人,这叫做走神。

    而走神,必定是要吃亏的。

    刚吃完饭食,孔青珩还没来得及询问乌春生想把他卖去哪,一张蒲扇大的厚掌就朝他脖子上劈下来。

    立时,孔青珩——

    再度昏厥。

    悠悠醒转,孔青珩已经判断不出时辰,只知道自己仍在船上,耳旁传来的水花拍打声,十分清晰。

    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烛灯提供着照明。

    昏黄的灯光下,孔青珩确定了这间屋子是他一人居住。

    因为,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

    堪堪能容两人转身,唯一可以称作床的物件,便是他此刻身下的硬木板。

    好在,乌春生大概是真想把他卖个好价钱,床上还是给他留了一床破棉絮,避免他冻出病来。

    水上的夜要比陆上的凉,现在正值元月末,哪怕不是北方,也未必就冻不死人。

    逃?

    四下无人,的确是逃走的好机会。

    可,船行水上,他一个北人,又不通水性,能往哪逃?

    即便逃离了这间屋子,这艘船究竟有多大,能否保证不会被乌春生再度抓出来?

    那时,还能像如今般免遭侮`辱吗?

    孔青珩不敢赌。

    突地,鼻尖里传来一阵食物的味道。

    孔青珩很确定,他没有闻错。

    不说他的嗅觉本就胜于常人,单凭每个勋贵子弟对食物的烟火气的敏感,他就不可能出错。

    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这是个假的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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