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泽下床后,也不让婢女跟随,独自在后宅的花园中游荡了一会儿。

    如今已是秋分时节,花园里除了金菊,再没有别的花色,就连映日的荷花都已凋零,荷叶萎靡地躺在水上,泛着灰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望着湖水中枯槁的倒影,尹泽顾影自怜。这句诗源自郑国的民歌,本是写女子思念心上人的情景,他借之抒发自己对往昔的怀念。

    尹氏的先祖吉甫公曾任内史一职,采集过各国的诗歌,将之编辑成册,被人称为“诗祖”,所以尹氏子弟在诗歌方面有很好的修养。

    “唉!吉甫公辅佐宣王中兴,北征猃狁,南征淮夷,立下赫赫功劳,晚年尤且被流放房龄,客死异乡。我今如此,又何必忧伤呢?世事如此,且行且珍惜吧!”

    尹泽自我安慰,一扫颓丧之气,踽踽向东跨院走去。东跨院院门紧掩,门环上落了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很久没人打理了。推门看时,院内杂草丛生,让他万分慨叹。

    前次回归尹地,回来后院内被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如今只是身中剧毒,在府内躺了两月,这里竟落得如此光景。

    人走茶凉,莫过于是吧!

    尹泽徘徊片刻,拿起工具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他的身体异常虚弱,秋风吹来,有些寒冷,不过精神的坚毅早已超越了肉体的孱弱,经过半天的整理,即使非常疲累,到底是打扫完毕了。

    日已西斜,他坐在院中恢复体力,贴身照顾他的婢女找了过来,婢女名叫桃红,做事很认真,是孙氏送给他的贴身侍婢。

    桃红的鼻尖上布着一层汗珠,见到尹泽,欣喜地说:“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呀,可让我好找。”

    尹泽见她微喘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额头说:“好久没来这里了,就回来看看。”

    “公子,你大病初愈,怎么能来这里呢,还清扫院子,万一有个闪失,让我怎么向夫人交代呀。”桃红见到干净的院子,气鼓鼓地说道。

    “哈哈,没事,公子我有那么孱弱吗?活动了一下,出出汗,倒是精神了一些。”

    “哼”,桃红毫不买账,上前搀扶住尹泽道:“公子,我们回去吧,我给你炖好了参汤,怕是又得重热了。”

    “好好好,我这就随你回去。”尹泽耐不住她的抱怨,便依着她回到正宅。

    自此以后,尹泽每日舒展筋骨,身体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达到了常人的程度,加之其炼气士的身份,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壮汉还要强上几分,可惜体内依然有大量天癸之毒盘踞,让他非常瘦弱,连头发都干燥灰暗,明明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看上去竟有半百的形容。

    尹泽既然行动无碍,也不顾孙氏的埋怨,搬回了东跨院居住,每日由桃红为他送餐。

    他重新拿起宝剑,磨练着剑术。现在的他,元神之力无法调动,金丹也感应不到,只能凭借自己的剑道修为。

    剑术,就要心够狠,人够快。

    他的剑术并不玄妙,但是很精准,往往能够抓住敌人破绽从而造成有效的杀伤。而要抓住敌人的破绽,那就要足够的快、准、狠。

    不过在演练的时候,尹泽的动作并没有战斗时那么迅速,反而异常地缓慢,他在琢磨着更稳的手法与更快的轨迹,因为够多的思索方有够快的剑招。

    慢慢地,他发现中了天癸之毒也并非全是坏事,堵塞在筋脉间的至阴之力渐渐地显出一丝生气,相比于以前更有活力,也让筋脉更加坚韧,惟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这种转化太过缓慢。

    这是突破生死玄关的神异,虽然不知道全身的黑气转化完毕之后有什么效果,就目前而言,通过阴阳二气对筋脉的淬炼,他的力量与日俱增。

    尹泽也抽空去了守藏室一次,然而儋师拒不相见,只命人传了一句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他虽有不满,不过数次的经历显示出了儋师的不凡,便也不敢造次,将此话谨记在心,返回尹府,整日里练剑不辍。

    这一天,桃红跑来告知尹泽,说家主和夫人在正宅召见,尹泽心有疑惑,不知月余未见的尹言多有什么事,也不多想,收起长剑随桃红而去。

    到了后宅,尹言多和孙氏都在,幼妹尹秋也在,她在静静地刺绣,是鸳鸯戏水的图案。

    尹言多道:“泽儿,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寻个良配,传我尹氏后嗣。”

    “这……”尹泽愕然,长期以来,他潜心修炼,从来没有想过婚娶之事,一时间有些发懵。

    “父亲,我……”

    尹泽想借口推脱,却被尹言多打断道:“你莫要推卸,我已为你寻得良配,你准备一下,择个良辰吉日,前去提亲。”

    “哼。”孙氏冷哼一声,满脸的不虞之色。

    “父亲,我伤势未愈,怎么能娶妻呢?”尹泽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此事你别无选择,自你中毒的消息传出后,我尹氏的声威大不如前。所以为父和甘公商议,让你与他的侄女甘媚结亲,我们两家联姻,结成政治同盟。”尹言多的态度非常强硬。

    尹公的侄女的甘媚?尹泽听后大为恼怒。

    这甘媚之名,尹泽是知道的。她是甘简公的独女,简公无子,死后由甘过继承爵位,正是甘公过的侄女。

    甘简公清心寡欲,两个儿子幼年夭折,只有一个女儿。简公在时,这甘媚还贤良淑德,等到简公一去,她形象大变,变得放荡淫逸、寡廉鲜耻,被人称为淫蛛,风评极坏。

    尹泽眉头紧皱,质问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甘媚声名狼藉,我若娶她,岂不成为笑柄,让我如何在成周立足?”

    尹言多啜了一口茶,风轻云淡地说:“甘媚是大家闺秀,你岂能因为坊间之辞便污蔑人家?再说,人家一个化气大成的奇女子,还配不上你这个曾经的化神高手?”

    尹泽闻言,气得双眼冒火,但对方是自己的父亲,又不能失了礼数,只是冷冷地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孙氏见两人闹僵,拉了拉尹言多的衣襟,圆场道:“泽儿,切莫生气,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尹言多狠狠地瞪了孙氏一眼,将茶碗拍在桌子上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就是吉日,尹泽,你随我去甘府提亲。”

    明日?刚才还说选良辰吉日,现在就定到明日了?

    尹泽气急反笑道:“父亲,你不要逼我!”

    “你想怎样?”

    “与其娶淫蛛为妻,我宁不为尹氏之人!”

    “好胆!你这孽子,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给我听着,这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尹言多拍案而起,将楠木桌子拍得四分五裂。

    “恕不奉陪!”尹泽拂袖便走,刚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向孙氏拜了三拜道:“母亲,恕儿不肖,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孙氏要去追他,被尹言多拦住,无奈地伏案痛哭,被这一变故惊呆的尹秋连忙过来安慰她。

    尹言多出门吩咐侍从道:“派人将尹泽那孽子抓来。”

    侍卫们应和一声,急忙纠集些人手,然后去追捕尹泽。

    尹泽出了后宅,被秋风一激,怒气渐消,为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悔,但事已至此,再没有退路,踌躇片刻,坚定了心志,先到东跨院收拾个包裹,背起长剑往府外走去。

    天下之大,还没我容身之处么?

    感受着背上的长剑,他的每一步都是无比地坚定。

    出了东跨院不远,一队侍卫跑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拦路者有十一个人,为首的是尹言多的贴身侍从姬全,有化气十层的修为。

    姬全道:“大公子意欲何往?”

    “闪开!”尹泽吐出两个字。

    “家主命你回去。”

    “好狗不挡道。”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尹泽更不答话,扯出长剑向众人攻去。这些侍卫都有化气四五层的修为,只道尹泽法力尽失,并不将其看在眼里,不料尹泽快如闪电,越过姬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翻了四人。

    余者大惊,急忙抽刀抵御,尹泽丝毫不惧,腾挪之间又是三人倒地。不得不说,这些侍卫对他而言简直是太弱了。他虽然法力尽失,但是剑术绝妙,经验丰富,加之身体得到强化,连化气大成者都能一战。

    姬全见状,急忙转身,抽出长刀向尹泽扫去。尹泽持剑一挡,两人同时一震,各退了几步,他们的力量竟然不相上下。

    尹泽在后退之际,再次挑翻了四人,道路上嚎声一片,只有姬全与尹泽还站着。

    姬全大惊:“你怎么这么厉害?”

    “战吧!”尹泽没有解释,持剑抢攻,姬全斗他不过,连忙飞在半空,居高临下地挥劈出道道刀气,却被尹泽一一挡住。

    尹泽自上次宝剑被天星子打断后,用玄铁求名匠重新打造了此剑,化气境界的修士虽然能放出刀气,却奈何不得他。

    金丹未成的姬全法力有限,战了不久便后继乏力,只能任尹泽离开,他很清楚,一旦法力耗尽,自己只有受虐的份。

    尹泽也不过多地与他纠缠,迤迤然地径自离开,一路上再也没有人敢挡他的去路。直到行至府邸门口,身后才传来一个叫声。

    “大兄请留步。”原来是尹固从后赶来。

    尹泽转身一看,尹固带着数人,其中还有一个化气大成的门客,便冷冷地说:

    “二弟,你也要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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