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府的大门朝东而设,进入府邸,首先见到的是一片荷塘,荷塘之北才是巍峨的大殿。

    此时是五月上旬,荷塘中荷叶密布,甚是清爽,还有数个娇俏的女子在荷塘中央的凉亭中玩耍。

    尹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也不停留,径直往正殿走去,正撞上闻讯而来的老管家尹顺。

    尹顺年过五旬,是尹言多从尹地带来的亲信,他见到尹泽连忙施礼道:“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尹泽还礼道:“有劳顺叔,府内一切安好吧?”

    “都好,都好。”

    “那就好,我父亲在吗?”尹泽对这个忠厚的老人很有好感,语气不似平时的冰冷。

    尹顺跟在旁边,态度恭敬,回话道:“家主入宫面见大王还未回来。”

    “可是有什么事情?”

    “据说是大王要杀王子倿夫,召家主前去商议。”

    “哦。”尹泽脸色平静,心中却无限唏嘘,倿夫是周王的胞弟,此次儋括叛乱,打得就是立倿夫为王的口号,但是实质上倿夫并没有参与其中,想不到周王还是要杀他。

    几人进入正殿,喝了一会儿茶,吃了些点心,尹泽让管家吩咐人安排尹仇三人的食宿,自己则在管家的带领下去后宅为母亲请安。

    尹泽的母亲孙氏出生于尹国豪门,为尹言多生了两子一女,也就是长子尹泽,次子尹固以及小女儿尹秋。

    尹泽来请安时,尹秋也在,孙氏正在教她刺绣。尹秋只有十岁,见到尹泽有些拘谨,孙氏倒是很高兴,拉着尹泽问长问短的,让尹泽很不习惯。

    寒暄了片刻,尹泽借口疗伤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住处位于东边的一个偏僻小跨院,与正宅颇有些距离。自从被尹松的排挤后,他就住进了这个被人视为冷宫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年之久,故而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尹言多继承家主后,想为尹泽换个住房,却被他拒绝了。

    小跨院原本是打更人的住所,布局很是简陋,院中有一个水井,另外就是两间小屋子,一个是住房,另一个摆放杂物,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家的感觉。

    尹泽在院中徘徊片刻,进入房间正要打坐炼气,突然有仆人来禀报说家主回来了要召他,便再向正殿走去。

    尹言多正在正殿喝茶,见尹泽到来,招呼他坐下,屏退下人问道:“泽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尹泽道:“多谢父亲挂怀,已无大碍,静养个一两月就可痊愈。”

    “那就好,待会我命人给你送去些补气丹,助你早日康复。”

    尹泽谢过后,问道:“父亲,我听管家说大王召你去商议王子倿夫之事?”

    “对,大王已颁下诏令,三日后处斩倿夫。”尹言多浑不在意。

    尹泽听后沉默片刻,又道:“朝堂上应该没啥大事吧?”

    尹言多笑道:“此次平叛,我尹氏声威大增,连刘氏都比下去了,还是多亏了你啊。”

    尹泽连称不敢。随后父子间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尹泽便回小跨院疗伤去了。

    少顷,果然有人送来了几瓶补气丹,这丹药虽然疗伤效果微弱,但是能补益元气,尹泽服了几颗,倒也能加快伤势的恢复。

    自此后,尹泽除了早间去正宅向父母请安,其余的时间便窝在跨院里疗伤,一晃便是十数日,伤势也有所好转。

    这一天,尹泽向父母请安之后,感觉精神颇好,决定去拜见儋师,以求证在心中潜藏了很久的关于蒍城之战的猜测。

    儋师是守藏室太史,常年不离守藏室半步,省得尹泽到处去寻。守藏室也在王城之中,靠近王宫,距离尹府不远。尹泽没有带随从,连新铸的宝剑都没携带,不到两刻钟就抵达守藏室,护卫们都是熟识,打个招呼便放行了。

    守藏室保管着上至虞夏下到当今的珍贵典籍,是天下最大的知识库,常有各国大夫前来求学,太史儋师是此处的掌管者,可以说是天下师,尹泽见到他时,他正翻看着一篇书简。

    儋师童颜鹤发,身穿青袍,仿佛十数年都没有改变过。要是往常,尹泽早就打断了他,但这时心中存疑,竟不敢打扰。儋师早就看到了尹泽,见他恭谨,暗自偷笑,也不理会,良久,才叹一口气合上书简,尹泽急忙上前见礼。

    儋师面容慈祥,声音温和,问道:“尹泽,是你啊,好久没来了。”

    尹泽连忙赔罪:“请儋师赎罪,俗世缠身,所以来得少了。”

    “也好,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以往尹泽在儋师面前甚是随意,今日却有些拘谨,说道:“多谢儋师教诲。”

    “咦?你这厮倒是和我讲起礼来了。”儋师看到他的样子莞尔一笑。

    尹泽有些尴尬,暗道,这不是知道你的厉害了嘛!

    儋师却看出了他的心声,笑骂道:“你个滑头,我一个老朽,有啥厉害的。”

    尹泽一拍脑袋,有些汗颜,说道:“你又耍赖,说好不对我用读心术的。”

    见儋师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脸红,无奈地继续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老头,那天吓走天星子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你?”儋师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承认了,只有在尹泽面前他才会如此随意。

    “啊?”

    尹泽惊叫一声跳了起来,虽然早有猜测,仍然无比惊讶。

    “真的是你啊,你咋那么厉害,还有,你怎么会离开守藏室?”

    儋师捋着长须道:“这是啥话?就许你威风,不能让我厉害?再说,谁规定我不能出守藏室?”

    “呃……”尹泽被这话噎住了,赧然地说:“服了你,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有心情去蒍城掺和那些俗事,你不是不理世事的吗?”

    “谁说我去蒍城了?”儋师反问。

    “那你怎么能一言破阵,还吓跑了天星子?”

    儋师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道:“早就跟你说了,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这就是圣人的手段。”

    尹泽吐槽道:“没见过自称圣人的,老不修。”

    虽说如此,他对儋师的真实修为更加好奇了,继续道:“老头,你到底是什么修为呀?不要再说反正比我高的话。”

    “我确实比你高啊,不然怎么说?”

    “好吧,那我问你,你是合道几层?难道还成仙了不成?”

    儋师傲然地说:“仙人算啥,我跟你说我是圣人,你偏不信!”

    “去你的,就没听过修炼还有圣人这个境界的,你也就在我面前吹牛。”

    尹泽和儋师属于忘年交,平日里交谈也经常损来损去的,若是教旁人得知,定然不会相信这两人会是肃穆的儋师和孤傲的剑绝。

    乱侃了半晌,尹泽见儋师大话连篇,没个正形,只道他是合道大成的修为,也不再纠结,正色道:“老头,我被天星子打伤,你有没有疗伤的丹药,给我几颗。”

    “没有,没有。”儋师连连摆手。

    “你一个‘圣人’还会没有?”尹泽嘲讽道。

    儋师故作高深:“既然你承认我是圣人了,那我就……”

    “肯给我了?”尹泽打断他的话,伸手要道:“快点拿来。”

    “非也,我是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丹药我有,但是不能给你。”儋师戏谑地说。

    尹泽闻言,感觉气炸了,咬牙切齿地说:“好哇,老头,要挟我不成?直接说吧,要我抄写几篇书简才肯给我?”

    以前儋师常常哄骗他抄写书简,固有此说。

    不料儋师脸色一正,翘着胡子说:“你这厮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人吗?”

    尹泽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儋师又神神秘秘地说:“小子,你相信命吗?”

    尹泽依旧没有理他。

    儋师也不介意,继续道:“你命中有此劫,不是我不帮你,我只是顺天道而为。”

    “不救人等于谋杀。”尹泽冷冷地说。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此事确实是命中注定,非但如此,你面前还有一场更大的劫难。”儋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尹泽见儋师说的煞有其事,不由地信了,他知道对方确实有些神秘的本领,而且相信凭借两人的交情,儋师不会害他,就惊疑地问道:“真的?是什么劫难?”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此劫只能靠你自己,渡过则海阔天空,渡不过万事皆休。”

    尹泽沉默片刻,拱手道:“老头,多谢了。”

    儋师哈哈一笑道:“你也不必担心,圣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哼,还不是你说的,非要假托圣人之名。”尹泽继续吐槽。

    “嗯,确实是我说的”,儋师再次大言不惭地承认了,又道:“别愁眉苦脸了,我传你一篇《清静经》吧,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尹泽心中一乐,就知道这老头不会不帮自己的,连忙请教。

    受了《清静经》后,他又向儋师问了一些修炼上的问题,时间已到了下午,便辞别儋师回府去了。

    临走时,儋师又赠了他一句话,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尹泽体悟片刻,觉得平常至极,以为是儋师在故弄玄虚,便撇开不提,只是思索着儋师说的劫难。

    因心中有事,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尹府,刚到大门,碰见匆匆出府的管家尹顺,拦住一问,原来是二公子尹固回府,要吃狮子楼的珍珑宴,管家亲自去采办。

    二弟回来了么?尹泽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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