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一个老妇人正在站在门口。

    老妇人六十四五岁,脚上穿个抬死人时才穿的烂草鞋,下身穿个侧开裆的涤纶长裤,大半截裤腰带呆在外。上身叠穿两件棕红碎花长袖,头上带着个养蜂用的兜里,白布将整个斗笠包起来,多余的白布垂在耳边。

    最搞笑的是手上还拿着柄鱼叉,叉子尖尖对着我们,活像个日本兵:“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师父依旧那副淡淡的表情:“出家人和几个小徒弟星夜赶路,走累歇歇脚。这破庙是公家地盘,相信没碍着您什么吧?”

    “真的?”

    老妇人露出个将信将疑的表情,将鱼叉竖了起来,表情怪怪的对我们说:“这地儿不干净,你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留在这儿不安全,去我们家吧。”

    换在平时,师父绝对不会答应。

    我是知道他脾气的,宁愿露宿街头也不会去别人打扰,更不会和有些不要脸的出家人一样打着修行的名头去化斋什么的。

    现在老钱却眼前一亮,露出个求之不得的表情:“恩人呐!坤宁,栓子,沉烟,还不谢谢这个位大婶儿。”

    我一脸懵逼的说了声谢谢,见二师兄和林沉烟都没开口,老妇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儿转身丢下一句:“跟我来吧。”

    “愣什么呐!?”

    师父拍了我一下:“还不快跟上。”

    我忙问:“我们都走了,小叫花子怎么办?”

    老钱拍了拍我:“你看看。”

    我一惊,赶忙转头去看身后。

    哪儿还有什么混沌血界,身后和我们来时一样,一地的蜂窝瓷砖,还零零碎碎的盖着些树叶,那些堆砌在墙脚的猫尸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恢复来时的样子,这里一只那里一只,一地的毛肚子。

    老钱说:“我使了个五鬼搬运术,叫它们把地上恢复成原样儿了,小叫花子呆一天一夜也不用担心,咱们可以去干别的事了。”

    “什么事啊师父?”

    我不解:“师父为什么要去别人家借宿呢,我们几个在破庙里看着小叫花子顺便住一晚上不是挺好的吗?”

    “哎呀!你懂什么呀!?”

    二师兄一听我劝师父留在破庙,赶忙出来阻止,他可早听林沉烟抱怨蚊子把她小手都咬红了,这回出来连个花露水儿都没带,再不离开咬伤小公主的玉体可怎么好:“咱们去别人家住多好啊,能吃饭还有热水洗澡,走吧走吧,一会儿那大婶儿走远咱可跟不上了。”

    说完一手拉林沉烟一手拉我追老妇人去了。

    因此我也没听到师父在后面拿着那个描兰花的漆盒自言自语:“既取了你的东西,就帮你办件事,也算完你心愿。”

    我们跟着老妇人来到她家。

    她们家也还算富裕,不是旧式老三间的青砖瓦房,反而是农村别墅样子,白墙红琉璃瓦的,还带一个砌三尺高围墙的院子。在左领右舍三三两两的破瓦房中,显的格外突兀。

    院子左侧开门,装的也是铝合金防盗门。

    门口点着一个电灯泡,黄黄的灯光照出一小块路面。

    三个小孩子蹲在门口扇画片儿,两个男娃一个女娃,年纪相仿七八岁。准确来说是两个男娃玩儿的起劲,女娃很想往里掺和,几次往他们中间挤都被毫不留情的推开:“走开!会玩儿吗你!”

    女娃被推了也不恼,反而傻呵呵的看着他们笑。

    “你有没有点儿出息,”

    刚才的老妇人上去就拧住女娃的耳朵,什么难听的字眼儿都蹦出来了:“你就那么缺男人啊?你怎么那么贱啊?没看到人家不要你你还往上凑啊?去去去,都滚回家去。”

    三个小男孩儿一听,起身往边上没亮灯的青砖瓦房跑去。

    小女孩儿眼泪儿都出来了:“婆婆,疼。”

    西南农村这边,管奶奶叫婆婆。这小女孩儿是老妇人的孙女儿。

    我顿时一脸黑线,有这么骂自己孙女儿的吗?况且她才几岁,不过是小孩子家玩儿与不玩儿,用得着骂这么难听么?

    借着灯光我才看清这老太太的面相,一双三角眼目露凶光不说,加上一个起节的鼻子,代表性格很强势。一张鲫鱼口,两片薄薄的嘴唇还唇角下垂还合不拢,十足十的刻薄相。

    这种嘴巴叫吹火口。

    相书上说:口如吹火,到老独坐。

    因为有这种嘴相的人说话都太讨厌了,到头来没人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她们也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可不孤独终老么?

    即使现在不孤独,以后也会被儿孙们厌弃,将她丢在一边。

    总之,这老太太的性格就是心思狠毒,性格强势,爱骂人还爱搬弄是非。

    一家有这样一个老太太,准时鸡犬不宁的。

    进了他们家,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他们家却出奇怪的和谐。

    老太太领着小女孩儿进了屋,只一个眼神小女孩儿立马去打水,自己洗脸洗脚。水龙头处还有个老头儿,正一盆接一盆的洗红苕,地上的箩筐里全是洗好的胖胖红薯。

    老太太见了却颇为不满:“怎么半天才洗这么点儿,别人家的猪一天喂六箩红苕,咱们喂三箩还不带米糠,那猪能长胖吗?你给我再洗几箩出来。”

    老头儿听了唯唯诺诺的,一声也不敢吭,只有转身卖力的刷水池子里的带泥红苕。

    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从后屋出来,一见我们师徒四人都惊呆了,赶忙问老妇人:“妈,您这是?”

    老妇人不动声色,说话也滴水不漏:“我刚才上破庙那边转悠,想挖点儿野菜马齿苋回来凉拌吃,正好看见这个老头子带着徒弟在破庙里,我看他是个出家人没地方去也怪可怜的,就叫他们上我们家住一晚上。你也知道破庙里不干净,哪儿能让他们呆在那儿啊?”

    老妇人说到破庙不干净时,重重的看了光膀子男人一眼。

    男人立刻会意了,原本阴晴不定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儿:“哎呀呀!原来是为出家修行的大师啊!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大师一定不要见外,就当自己家一样,在我们这儿暂住一晚吧。”

    师父一点儿不客气的点头:“好的好的。”

    说完不等主人家吩咐自己就坐下了,还用牙签扎了块果盘儿里的西瓜吃了起来,悠哉悠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我了解师父才知道,他这么做必有深意。

    “还没请教,”

    他们家的客厅是广式的,中间一个茶几,围着茶几四面都有凉椅可供平时歇息喝茶闲话龙门阵什么的,男人在师父边上的椅子坐在:“大师法号?”

    师父悠哉悠哉的吃了口西瓜:“叫我老钱好了。”

    “好的,钱师父,”

    姓熊的男人依旧一脸试探,皮笑肉不笑问师父:“不知您老人家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有何贵干呢哈?”

    我为啥知道他姓熊呢?

    因为刚一抬头我看到他们家大堂贴红彤彤的天地君亲师香火纸上,抬头上写着熊氏家风,那他们自然姓熊了。

    “怎么了?”

    师父反问他:“出家人云游四方走哪儿歇哪儿,向来天为被来地为席的,好不容易遇上个遮瓦的地方当然要住了,怎么那地方不能去吗?”

    “不是不是,”

    姓熊的男人本来一脸试探想从师父脸上读出点儿什么来,但见师父应对自如赶忙摆手,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我就随口问问。”

    正在这时,后屋门又“啪”的一声撞在墙上,一个穿着白棉布睡裙的女人从里面冲出来,披头散发的冲到男人面前:“阿平,不好了,孩子没气了!”

    “你胡咧咧什么!?”

    熊老太太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师父和她儿子的对话,一双眼睛对师父充满打量,正若有所思时一见女人跟个疯婆子似的冲出来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由骂道:“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没气了?”

    女人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跟个小绵羊见了老狼似的。

    我可算明白这家里的气氛为什么异常和谐了。

    寻常人家中要是有这么讨嫌的一个老太太,那儿媳妇不早跟她吵翻天?可这个穿白棉布睡裙的女人,鼻梁低矮山根低下,但眉毛却长,长的也白。

    女人眉毛长皮肤白说明从小养的好,家里有钱父母疼爱。

    鼻梁低山根低说明没主见情商低,性格不强势。

    这一强一弱,女人受了老太太的制服,一见到熊老太太大气都不敢出,可不家庭和谐了吗?

    本来女人都哭成泪人儿了,被老太太这么一吼却不敢还嘴,只好低低的啜泣:“真...真的,孩子真的没气了。”

    “那个赔钱货还会没气?”

    老太太一脸不耐烦,骂骂咧咧:“本来指望生她出来赚钱,这钱还没赚到先花了我八九万,她命贱的,会没气?赔钱货,提起她我就来气呀!”

    女人小声抗议:“那钱是我.....”

    “你什么你?”

    熊老太太毫不客气的反驳:“你不是说她没气了吗?去把她抱下来,我看看有气没气!”

    穿白棉布睡裙的女人不敢违抗,只好抹着眼泪儿转身上楼了。

    不一会儿抱下来一个襁褓,小心翼翼的抱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毫不客气从女人手中接过襁褓,放在茶几上,三两下撕开襁褓,露出里面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婴儿。

    我们一看那婴儿,都大吃一惊。

    林沉烟悄悄掐了二师兄一把:“这.....这是个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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